瘦一斤

二0一八年，四月一号，愚人节。　　　　季小鱼躺在出差酒店里。她刚洗完澡，穿淡粉色浴袍躺在一米八的双人大床上，双腿交叠伸直，跟葱白似的，被房间顶上鹿角吊灯一照，高光透亮，肌肤吹弹。　　　　“嗯，我知道。武汉南区的七家直营店我都跑过了。报告明天交，你告诉……什么？”　　　　季小鱼握着电话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北区是汪贤那小子负责啊，怎么……”　　　　“可我回程的机票都买好了。”季小鱼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滑开日程表看了眼，“今天晚上十点，我房间都退了。”　　　　“不是……你……”运营部的小助理牙尖嘴利，在电话那边吧嗒吧嗒跟机关枪似的，圆滑周到，一口一个季总季总，季小鱼连句话都插不上。　　　　她们一天到晚坐在总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着咖啡，哪里知道下放出差这份苦。　　　　季小鱼嘟嘴，勾腰揉自己肿胀的脚趾，带着哭腔：“今儿愚人节，你不会玩我呢吧？”　　　　没有。　　这还真没有。　　汪贤那小子一到武汉就约初恋吃了顿饭，正好被悄咪跟过来的现任逮个正着，抄起酒瓶子，照着汪贤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人现躺在医院里，还输液缠着布呢！　　　　所以，季小鱼得在武汉再呆一个星期，把北区剩下的七、八家店也跑一边。　　　　改了航班，拖着行李，又屁颠屁颠从汉阳赶到武昌。香蕉你个不拿拿呦！　　　　季小鱼心态崩了。　　　　她这人从小就放纵不羁爱自由，大学专业学的摄影，还没毕业那会就接约拍、给一些十几线的小网红街拍，拍着拍着她自己也成了半个网红，微博粉丝50多万人，还有个不定期更新的公众号。　　挣了些钱，毕业头年在大学城附近给自己买了间六十平的单身公寓。大是不大，可小日子过得滋润啊。　　　　二十四岁那会，穷了就写写公众号，接接约拍单。兜被钱塞满了就全世界满中国的飞，旅游，踩风，写写小说。　　《纽约时代》的专栏作家曾在《双重职业》中提出过，Slash，又称斜杠青年。拥有多重身份和职业的人群。　　季小鱼就是其中之一。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自由自在，没有牵绊。　　　　父母？　　父母不管。季小鱼十岁那年父母就离异了，不到两年就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周黎经常说，季小鱼这人没根，活得浮，也酷。　　　　直到遇上了卫林琛。　　那年她二十五岁。　　　　这两人的感情……滋，外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因为这两个人看上去不像恋人，像合作伙伴。　　　　是卫林琛发现了季小鱼身上的价值，进行开发，他们合作成立了【游鱼街拍】的工作室，同年由他们首创的约拍网站、app上线，主打“全民摄影时代”的主题，意外受年轻人追捧。　　　　卫林琛凭着自己锐利的眼光，立刻捕捉到商机，开了第一家街拍照相馆，真正把摄影的门槛降到最低，不止那些明星，只要愿意，谁都可以拍出质感高级的街头大片。　　　　而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卫林琛凭借他过人的商业头脑，和创意营销模式，让“游鱼街拍照相馆”遍地开花，接近12个城市，共60家直营店。　　　　他和季小鱼成了“90后创业”“青年企业家”的典范。成名了有钱了。　　　　季小鱼却再也没拿起过相机。　　　　她还是天天在飞，却开始天天跟人谈钱了，谈投资，谈管理，谈新店选址。　　　　也偶尔会有采访和她谈到卫林琛，谈他们之间的关系。　　季小鱼大都会神秘一笑，食指抵在唇边“嘘”。有种故弄玄虚的恩爱感。但季小鱼自己清楚，她和卫林琛已经有半年没面对面坐下来过了。　　无话可说。　　　　两年，二十五岁到二十七岁，也不过两年时间，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美女，美女？”　　　　“嗯？”季小鱼一惊，回神过来。　　　　“您的房卡。”　　　　“哦，好，谢谢。”她推黑色行李箱，大卷长发散在肩上，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衬得精致清秀。　　　　季小鱼也没有美得惊天动地，她总吹嘘自己是氧气少女。　　单眼皮薄嘴唇，皮肤白皙通透，没打扮时，一笑，白里透红，就像小你两岁的邻家姑娘。　　　　只是这两年为了配合工作上的种种，不得不画浓妆穿高跟，反而没了那么吸睛的气质。　　　　辗转安顿好，和北区的几家店长取得联系后，已经八点了。　　季小鱼才有空点开微信，邀请周黎视频通话，告诉她自己归期延迟，不用去机场接了。　　　　响铃二三十秒后。　　　　“嗯？”周拂端着咖啡，看到手机里正在换衣服的女人，眉心微微一蹙。　　手机大概是被她随意扔在床上，压到了枕头，有个倾斜的弧度，摄像头正好对着女人曼妙的身子，肉色蕾丝.胸.衣，单排扣，很薄。她双臂向上展，左右两边对称的蝴蝶骨冰凉，诱人。　　　　周拂推了推眼睛，眼神一恍，低下头。　　　　衣服慢慢滑了下来，季小鱼也转头：“周黎，你……嗯？周拂？你姐呢？”　　　　并没有因为方才的意外感到局促，在季小鱼眼里，周拂就一小男孩。　　看就看呗。　　　　“她在洗澡。让我接。”周拂嗓子痒，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咖啡，“小鱼，你……”　　　　“啊？小鱼？”季小鱼突然凑近屏幕，单眼皮撑开，瞪着周拂。　　　　太近了，周拂手臂伸直，拉开距离。　　　　“臭小子，我比你姐还大两个月，你叫我小鱼？叫姐——”　　　　“……小鱼姐。”　　　　“乖了蛮。好了，没事，等你姐洗完澡，我再打过来。”　　　　“哦，再——”见字没出口，视频就被挂了。　　　　周拂愣在原地，盯着黑掉的屏幕：“——见。”后放下手机，安静回到书房。　　　　季小鱼换好衣服，将微博弹出来的头条都瞟了一眼，左不过就是愚人节的那些事情。　　再看看卫林琛的头像，还是没有消息。　　　　算了吧，季小鱼揉乱头发，大约是女人的第六感，她知道，这段感情该到头了。　　　　正准备转身往浴室走，叮咚一声，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是周拂，用自己的微信号发过来的：　　　　“下次换衣服，记得窗帘拉好。”　　　　季小鱼扭头盯着酒店房间的落地窗，才发现，真的只拉了三分之二。　　　　她摇摇头，无奈笑，消息回过去：“造啦，谢谢，我的小可爱！”　　　　“不客气。另，我叫周拂。”　　　　季小鱼故意的：“知道啦！小可爱！”　　　　人不回消息了。　　季小鱼噗嗤一声笑出来，周黎这弟弟，好玩的要命。　　　　不知怎么的，女人竟有了兴致。想想今天愚人节，紧接着就发条消息过去：“小可爱，城西机场，我十点落地，你姐没空，你来接我吧。”　　　　周拂正在看书，收到消息的时候，思考了半分钟，回：“哦。”后起身，叠好眼镜，取下门钩上的车钥匙。　　　　他九点半就到了，坐在车里眯眼等到十点，才发消息过去：“你在哪？”　　　　那边回复的很慢，周拂看见微信抬头上，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消失出现消失又出现，五分钟后才收到句：“城东机场啊！你怎么还没来！”　　　　不等周拂质问。　　　　“啊～抱歉抱歉，刚才打错了，该死的输入法，城东啦城东！”　　　　“哦。”　　　　“你来之前能不能绕道老地方给我带碗面，我好饿哦！”　　　　周拂回忆老地方的坐标用了三秒：“哦，好。”　　　　一小时后，城东机场。周拂拎着面，电话打过去：“我到了。”　　　　“哒哒哒，你被骗啦，”季小鱼转了碗面钱给周拂，“姐请你吃的，愚人节快乐。”　　　　静了两分钟，气氛凝重，那边没声音了。　　季小鱼心想，牛X，棉花糖周拂终于被她整气了？　　　　“你生气了？”　　“……”　　“我错了。”　　“……”　　“对不起555555”　　“……”　　“你别生……”　　　　电话那边突然冒出一声：“我没生气。”　　　　“真的？这样你都不生气啊？要是我，肯定活劈了……”　　　　周拂截断她的话：“因为我喜欢你。”　　　　“……”　　太突然了。　　没有任何预兆。　　季小鱼噎住，半响过去，才敢小心翼翼地问，“愚人节？”　　　　手机低电量提示音响，周拂低头看了眼，后又将手机贴在耳边：“手机快没电了，我真的喜欢你，不骗。”　　　　没说完，季小鱼再打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至此，故事开始了。　　季小鱼从来没想过，身边养了只四眼狐狸，虎视眈眈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