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季小鱼总是捉弄周拂。    在他的书包里放青蛙,鞋子里放蚯蚓。把语文数学英语每一本书的第3页9页33页99页剪掉,然后交叉黏回去。  很多,但周拂从来不生气。    那时候,周拂13岁,早就将高中语数英的教学课本倒背如流,他将蚯蚓切断做成了鱼饵。  青蛙解剖了,用于观察两栖动物的结构器官。  从头至尾冷静。    不,周拂还是有些后悔的。    其实那只青蛙的腓肠肌还可以用来观察肌肉收缩,还可以做成脊蛙。  脊蛙,即挖去大脑的青蛙,将青蛙的头部齐鼓膜后剪掉,其余部分保持完好。因为没有了大脑,它所有的反射都是通过脊髓来完成的。  观察非条件反射再好不过。    要知道在城市里想一只野生青蛙多难?    他几次想问季小鱼,从哪抓来的青蛙?  后来没敢,他不怕青蛙,他怕季小鱼。    这是周拂。  戴眼镜,有些冷僻,不爱说话,长相白净。    他七岁理解了牛顿第一定律,三年读完小学,一路连跳,十三岁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于全市顶尖的高中实验班。    S市曾一度为这个天才少年疯狂过。    报道层出不穷,声称母亲是清华才子,父亲大学教授。兄弟姐妹个顶个的出色。    其实不然,周家也只有周拂一个智商175,其他都在平均线上下波动。    周父周母表示:    亲生的。  智商超群只是场意外。  家教?没没没,没什么教育宝典,随便养养。    确实是随便养养,即使是得知了周拂的天份,周父周母对他的要求从来只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这大约就是一眼看上去,周拂也没什么仙气的原因。    “天才?”那时候季小鱼十六岁,穿背带裤,扎着双马尾,翘着二郎腿,转头看向周拂,嗯哼一声,“小可爱,姐姐考考你。”  “一朵花放在夹角60度的两面镜子中间,你能从镜子里看到几朵?”    周拂没想,但语速缓慢:“5朵。”    “呦吼,可以啊。那我再问你?”  “小美人鱼和巫婆换了药水,上岸之后,她却看不清王子的脸了,这是为什么?”    周拂抬头瞥了眼季小鱼居高临下的鼻孔,揣测她说的“看不清”是什么意思:“光从密度小的介质进入密度大的介质时会发生偏折,密度差越大,斜射程度就越厉害。小美人鱼生活在海底,水和眼睛晶状体的密度差不多,光折射程度小。如果她在海底视力正常,那么一旦上岸,光从空气直接进入眼睛,折射程度变大,小美人鱼就变成了一个近视眼。”    “卧槽——”季小鱼从科学怪谈里看来的,好不容易就记了这么一个。  “再来——”她胜负欲强,不叫周拂下不来台才不罢休,“裤.裆里放鞭炮。”    ?  小周拂歪头:“嗯?”    “这就是题目。打一军.事用品。”    周拂:“……”  军事用品?    过了三四分钟,沙发对面的周黎最先反应过来,拿着枕头追着季小鱼打:“畜.牲啊!我弟才十三啊!!”    周拂推推眼镜,淡定看她们闹,“什么。”    季小鱼一边躲周黎,一边撑开眼角做鬼脸:“炸.弹啊是炸.弹。裤.裆里放鞭炮,炸.蛋啊!天才?狗屁天才——哈哈哈——”    周拂:“……”    季小鱼很疯,受躁郁症的影响,她的情绪每天都很满,满的都快溢出来。开心就欣喜若狂,不开心就痛不欲生。    周拂正好相反,他十三岁,就希望自己的一生可以像牛顿第一定律一样,在固定的轨道上匀速直线运动,或者静止。    可回过神来,那个神经病的磁场,早就在他身上施加了外力。    *    距离周黎将人哄睡,已经过去两小时。  周拂一直站在阳台上。    脑海里反复涌现出季小鱼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卫林琛。”    许久,他轻声走进季小鱼的房间。    当初装修的时候,周妈妈就把她的房间留了下来,不住也留个家。    没开灯,床边幽弱的睡眠光打在季小鱼的脸上,将她的小脸修饰得柔软。    季小鱼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恬静得像只白兔。    周拂将眼镜摘下,靠坐在床边。盯人看了许久才小声呢喃道:“小鱼,我喜欢你。”    说完,他慢慢起身,看着季小鱼樱桃色的小红唇,又附身下去。    身下的人却突然睁眼,怒发冲冠,一下子把周拂逼退,咽着唾沫往后挪:“……”    季小鱼两眼瞪的滚圆,要吃人了:“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么?啊?”    不知道怎么了,周拂脱口而出:“嗯。”    “啪——”  “噼啦啪啦——”    翌日。  周黎的车送去4S店保养了,三个人坐周拂的车。    季小鱼不说话,从头到尾抱胸含眉,脸快坠到地上了。  原本被邱小小他们搅得,季小鱼都快把他、把愚人节的事给忘了。这倒好,一下子又想了起来。    再看周拂——  被打的鼻青脸肿。    周黎则是从家里一直唠叨到车上:“对象还没找找呢,毁容了怎么办?”  “你大半夜跑出去跟谁打架了?还手没?”  “嘿,问你呢?还手没?不能丢我们周家的脸。”    周拂不动声色,从后视镜里打量季小鱼的神情:“没,不敢。”    “不敢?从小到大,你除了怕你小鱼姐,还怕过——”说到这,周黎一下子顿悟了,扭头盯着季小鱼,“你打哒?”    人抱着胸,鼻孔出气:“昂!”    “咋了?”    “臭小子。半夜三更,偷看小.黄.片。”    周拂:“……”    周黎懵逼:“可你也看——”    季小鱼牙一咬“滋”一声,就叫周黎没了声响。    周拂:“……”    “周黎,我明天找个搬家公司,把我的东西全搬出来。”    “为啥?你不是每个星期都会来住一两天么?”    季小鱼黑脸:“不住了。”  昨晚那一幕是彻底打醒了季小鱼。    周拂附身凑过来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男性的荷尔蒙气息,和长期隐忍的喷张。    完全没有收敛。    她精神状态不佳时,睡眠特别浅,一点点动静都能让她醒。  这一点,周拂和周黎都知道。    这臭小子明明知道……  昨晚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是在试探她,试探她的回应。    想到这,季小鱼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正好和周拂一撞。    季小鱼先避开了。    十三岁毕业,在家呆了一年,十五岁赴美。留学八年,二十三岁回国,至今。    虽说是青梅竹马,可季小鱼和周拂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在季小鱼眼里,周拂就是自家闺蜜的弟弟,就是小男孩。    小时候去周家玩,总能看见周拂一个人蹲在阳台上,和蚂蚁说话,和盆栽说话,和自己说话。    她就问:“唉,周黎,你弟弟是不是傻子?”    周黎笑:“他才不傻。我妈带他去检查过,智商175。”    季小鱼对智商没概念,想象不到175 该是什么样:“那他怎么都不说话。也不出去玩,没朋友么?”    周黎想想,还真没有,别说季小鱼了,连她都没见过周拂和同龄人有过交集:“可能没共同话题吧。他说的东西连我都听不懂。”    “哦。”    后来有一次,季小鱼亲眼见过,7岁的周拂在阳台上,将一只眼睫毛长的蚂蚁,用刀片割碎。  面无表情。  他似乎都意识不到那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你干嘛?”    周拂:“……”    “你在干嘛?”季小鱼一把夺下刀片,将人扯远,远离蚂蚁的尸体,“人家蚂蚁惹你了?”    周拂:“没有。”    季小鱼没来得及说完,周拂推推眼镜,已经转身走了。    背影小小的,缩在一件大码的白色衬衫里面,声音小小的:“它也不理我,”  两臂夹在裤缝儿,低着头:“好——无聊。”    很奇怪。  自那之后,季小鱼就会隔三差五找他麻烦。  精神上的障碍有一种共同,就是孤独,那一个背影,季小鱼似乎是懂周拂的。她用她的方式和周拂交流。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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