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馆做活,规矩多,只能白天做工,不能做晚工,免得冲撞到贵客,时间还紧。白天做工的动静也不能太大,小心吵到馆里小哥们休息,他们都是夜里接客,昼夜颠倒。  交待完后,孟老板就像针扎屁股一样先走了,李莫争留下来先量尺寸,画画样子,认真忙活起来,这一忙活就到了日头将将落的时候。  天不凑巧,在李莫争临出醉人馆的时候下起了一场大雨,初秋的雨,淅淅沥沥渐大,带着丝丝寒意,淋着回去,怕又是惹明蕊一顿叨叨。  等雨停?  太晚,不方便。  人家醉人馆要开门做生意,李莫争要回家,家里有人等。  正准备冲进雨幕,淋着回去的时候,之前进门叫人的小丫头登登的跑来:“小姐姐等等……”  “有事?”  “是我家哥哥有事。”小丫头狡黠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通透着一股灵气,“淡云哥哥借你一把伞,可要记得还啊!”  李莫争不知道淡云是谁,她急着回家,接过伞,道声谢便匆匆走了。  没想到伞是把描着暗花的红伞,脂粉气浓的重,烟雨蒙蒙中,迤逦缱绻,风景甚好。  远处,两个人的目光投在雨中的那一抹红色上,一道浅浅淡淡,看着红色的身影远了没了,便悠悠地收了回来,另一道,目光深远,慢慢追随。  李莫争是浑然不知,那目光一道从醉人馆的小窗里落下,另一道从小巷里,显了形,曝在青天细雨下,正是裴辛言。  裴辛言是被兔子引下山的。  兔子是那只爱吃肉的兔子,机缘巧合之下,裴辛言得知这兔子被李莫争捉了去,他便起了下山的心思。  心思起的无端,他想顺着心思走走看看,走到李莫争的家门口的时候,正好是李莫争和孟老板走后没多久,孟小娘子来家里串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交谈声:  “咦,这兔子的牙怎么跟磨了似的,缝里还有残肉渣,还有这兔脚,哥哥你看。”  “呀,这兔子还真是吃肉的,还长了爪子,被剪了?我说争儿昨晚又拿锉刀又拿剪字呢!”  “还不是哥哥偏要的,我可是听了好一阵的锉刀声,小争孝顺啊!”  “笃笃……”裴辛言敲了几下门板,虚掩的门板后,两人暂停了说话,明蕊喊:“谁呀?”  裴辛言轻轻推开门板,斯文地笑:“路过,想讨口水喝。”  明蕊是个好客的人,见敲门的是个白净的斯文男子,来讨口水喝,便忙把人迎进来:“快进来,外面晒,到这阴凉地儿来坐坐休息,我去给你倒水。”  “有劳这位相公了。”裴辛言进退有礼,极易使人产生好感。  裴辛言坐下后,怀着孩子的闻暖说:“见着你面熟,不知道在那里见过你。”  几年前,裴辛言引退归山,阳县知道的人不少,县里不少人都到城门口候着,想瞧瞧皇帝的老师长什么模样,那里面,掺和的人就有闻暖,那时候,他没嫁人,性子尚是跳脱,他在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里挤着,就只看到了裴辛言的侧脸,故而有印象,却印象不深。  裴辛言想不起来他们在哪里见过,他道:“或许吧,我居阳县香山附近,这阳县不过弹丸大小,行来送往,或许有缘曾相见。”  闻暖点点头说是,一边又在回想。  突然地上那只一直很懒的兔子,动了动它的耳朵,又长又直的竖起,然后猛然间跳起,撞向裴辛言的怀中,毕竟是一只吃肉兔子,冲劲儿不小,裴辛言被它带的往后一仰。  “郎君和这兔子很投缘啊!”闻暖轻抚这自己的大肚,笑的很温柔。  明蕊端着茶水过来,惊奇道:“真是,这兔子谁都不亲呢,见谁都咬两口。”  “是了,不瞒这位,我此次进城便是为了寻这只尖牙利嘴的兔子。”裴辛言略带歉意的接过明蕊手中的茶水,直言不讳地道出自己的来意。  大白兔子也用它的一对红眼睛看着明蕊。  明蕊有些不知所措,与他对视的红色兔眼中看不出情感,却莫名让他无地自容。  闻暖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兔子看似真的是有主之物,而明蕊却也是真的喜爱那兔,他转而看向这位俊秀的先生,眉目舒和,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坦然的气度,应不是个计较的人,但这通身的书卷气,做工用料上精细的衣饰,不免让人自贬三分,帮衬的话哽在口中,说不出来。  裴辛言自是不会与人为难,他又言:“相公与我有赠水之恩,我便直言,这兔子生于山野,食肉,擅动,生来一口利牙,两年前咬伤林间一樵夫,其后樵夫设陷阱捕此兔,我恰巧路过,于柴刀下将其救出。”  “我此番寻它,只恐它再遇前景。”  闻暖抚着肚子,暗自称奇,明蕊却是看着那兔子,眼角浸出泪水:“郎君心善。”  兔子突然蹬腿,蹦蹦跳跳地落到明蕊脚边,裴辛言微微诧异,随即又笑: “相公与它有缘。”  明蕊蹲下来抱起兔子:“我也喜欢它。”  “那便赠予相公,难得它肯收敛凶性,许有一日可寻回良本,无妄灾惑。”  明蕊喜不自胜,微红了一张脸,又同闻暖一道与裴辛言聊了许久,直到孟老板先归。  闻暖是知道两人干什么去了,他看孟老板只身回来,刚刚聊天时笑意吟吟的表情一变,被喝茶的裴辛言收进眼底。  在明蕊家这个不大的小院子里,孟老板刚说了两句话,说刚谈成了一笔买卖,被自家小相公一句抢白:“醉人馆里谈成的吧!你回来了,小争人呢?”  闻暖一语戳穿了真相,孟老板涨红了一张老脸,支支吾吾说:“还在和醉人馆的老板谈样子……”  “你把小争一个孩子丢到那个地方,对的起李家哥哥嘛!”  孟老板被呛的哑口无言,脸色通红,不敢看自家相公的眼睛,对上明蕊,也有些不好意思。  明蕊显然是一个心宽的人,他給孟老板送上一杯解暑的凉茶:“不碍事,不碍事,争儿也大,做事都有分寸的,屋里还有客,不伤和气啊!”  孟老板这才注意到院里还有一个人,萧疏若举,湛然若神,他不由的恍了一下神。  裴辛言是个美人,他的美总会让人忽略他的年龄和他嘴边的胡子。美人的眉头有点皱,孟老板慌乱尴尬之中还分神注意到了。  闻暖在一边抚额:“哥哥,你大概还不知道醉人馆是什么地方吧。”  “知道,女人们喝酒的地方,里面有很多漂亮的男孩子,”明蕊抱着兔子不以为然道,“争儿这孩子都二十多了,我到这个年纪都有她了,也是时候找个男孩子,娶进来,我好抱孙女儿。”  “哥哥,醉人馆里的可不是什么好孩子!”闻暖急急说,手上还不自觉的揪了自家妻子一把,痛的孟老板一下叫出声来,脸都皱到了一起。  明蕊浑不在意,他看着闻暖的眼睛,温柔的笑笑,眼底有着令人自愧的干净善良:“都是孩子,有什么好的坏的,争儿喜欢就好。”  闻暖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上下嘴唇一碰,便是吧唧吧唧一大筐的话,他怀着孕,大家都照顾着他的情绪,由着他说,不争论也不反驳。  裴辛言静静饮茶,明蕊短短的一句话让他的心里就像突然有一扇窗户被被打开,照进了万仗光芒,震撼了一番。  有其父必有其女,难怪,女如其父,有人性本善的真实。  西京数年,浮华变幻,一颗真心总是在重重叠叠的贪婪与欲望之下,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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