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    叶南速度很快,一炷香后,两人就坐在了小舟上。    晋茶在……划船,昌宗坐在小船的另一边,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湖面平整的就像一个梳妆镜,漫天星辰都落在了水里,晚风轻拂过发梢,一时间仿佛天地已经寂灭,整个宇宙只剩下这一叶扁舟。    宁静地让人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少女放开船桨,揉了揉手腕,感慨道:“公主真是妙人,这园子修得太精巧了,白昼夜晚,竟是各有美感。”    昌宗笑了笑:“是,这地方是太平一手设计修建的,处处是流水,一切以清凉为主,但别苑也是按照她的意思修建的,你可曾看见别院中有什么流水池湖么?”    不,非但没有,整座别苑都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压抑气氛。    昌宗道:“公主早年入道,这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对风水玄学非常讲究,当初大婚时,她测算出薛绍命中缺水,是以公主府才是这般景象。但她本人有风潮之症,久居水畔对身体大有损害。”    晋茶抿了抿唇,她跟随来俊臣上京以前,也打听过一些权贵之事,这位太平公主作为当今陛下的独女,自幼便受尽宠爱,在太学读书时也颇有骄纵之名,所以她一直以为太平是一个刁蛮任性颐气指使的女人——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初见太平时的情形:花团锦簇之间,有双寂灭的眼。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水面,湖水凉薄得就像是人的命运。    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这位天之骄女如此动心?    晋茶忍不住问道:“薛驸马,是个怎样的人?”    昌宗回忆了一下:“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的兄长已经因为谋反罪锒铛入狱,他正在四处奔走说情。这个人……即便那时候他忙的焦头烂额,但是一看见他,就让人觉得有无尽的阳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仔细地想了想:“薛绍是世家子,又是武将出身,富贵的少年将军,让人动心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晋茶突然打断道:“世家子?难道是汾阴薛氏?”    昌宗点头:“正是,而且是城阳公主的儿子。”    也就是说,薛绍与太平是近亲,而且很有可能是一起长大的。    昌宗道:“据说当年薛绍曾经为了见太平一面,甘愿领受军中责罚,连夜跑到了太平修行的道观,又因为翻墙被观主好一顿责打……”    晋茶听到这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昌宗道:“待到太平十七岁时,还是她亲自求了先皇和陛下,希望能嫁入薛家。只是后来……”    后来的事,自然不必再提——薛绍兄长谋反,连坐之下,薛绍也被下了狱。    “薛绍死时,不过二十五岁。”    说话间,小船已经飘飘荡荡地靠上了圆台。昌宗下了船,晋茶却还蹙着眉坐在原地:“我有一点想不通。”    昌宗微微偏头,示意她说。    晋茶:“既然对薛驸马如此上心,那薛怀义又怎么会在大婚之前就成了太平殿下的外宠?”    昌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说,你还是太嫩。想想明堂的墓地,再想想那两具陪葬尸……动作快点,拿着东西下来!”    晋茶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似乎是从某个结点开始,他突然就对自己非常疏远,仿佛又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种上下级的关系。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这就来了,叶护卫将东西放在……”正说着,突然在船头发现了一个木格,三步两步地冲过去,船身晃动,昌宗下意识地弯腰提住了她的领子。    晋茶莫名其妙:“?”    昌宗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莽撞。”    晋茶懒得理他,抽开木格,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竟是满满一筐的紫萝花,一个白瓷瓶,另外还有两坛酒。    她颇为惋惜地说道:“可惜了这花。”    昌宗道:“这时候倒有个女人样了……”    晋茶:“留着蒸饼该多好。”    昌宗:“……”    她扶着昌宗的手上了圆台,乖乖地走向那几个血字的位置,这些天风吹日晒的,血字已经消散地差不多了,她盘膝坐下,把花瓣撕开,细致地涂抹在字迹旁边。    这个过程颇为漫长,晋茶看向走来走去的张昌宗,觉得有点害怕——她在这座圆台上,还是感觉不到湖风。忍不住朝着他说道:“喂,你冷不冷?”    昌宗回过身瞟了她一眼:“怎么坐在地上?”    晋茶:“反正……反正没风,不凉。”    昌宗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跟着半蹲在她身边:“喂,你来之前,我可是把公主上上下下的事情打听了一个遍。”    晋茶往旁边坐了坐,试图离他远点,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又要吓唬人。    昌宗道:“薛绍死前,可还没有这台子呢……武攸暨还以为这台子是太平用来排演歌舞的,真是可笑,一个歌舞台子,还用得着在周围布上五行八卦阵?”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张脸极美近妖:“你连明堂压鬼阵都看出来了,竟没看出这个?那座小楼本来只有一层,加盖之后,正是一个‘魂幡’,身后两座客殿,正好压在‘魂引’之位,湖泊周围的树丛,暗含‘回魂之路’,有指引之意。”    昌宗刻意压低了声音:“没风,这不是最基本的么……太平是建筑大家,要做到这点,自然有她的办法,若是湖风太大,岂不就把魂魄吹跑了?毕竟这个台,是本就是招魂用的。”    晋茶觉得自己背后现出森森凉意。    她刻意地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你倒是说说,怎么就偏偏能让湖心这一块儿没风?”    昌宗哂笑一声:“答案就摆在眼前,它一直在,只是你看不见罢了。”    晋茶“哼”了一声:“你要是不知道就少摆谱。”    昌宗分别指了指一楼两殿:“好水如风,好风如水,这个道理你总归是知道的,这三座建筑,无论哪一座单独存在,都做不到这个效果;但只要小楼的第二层盖起来,他们就会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挡风区域,这就好比一个龙卷风,或是水漩涡,周边风急浪涌,中心却平静无波。”    晋茶恍然大悟,眼睛都亮了几分:“哇,是这样是这样!”    昌宗忍不住笑道:“就你这幅德行,那群武林少侠居然还拿你当劳什子高人?”    晋茶道:“这会儿你又不生什么莫名其妙的气了?”    昌宗少见地愣了一下,唇角的笑意还没消散,眼睛却先安静了下来:“你算个什么,我和你生什么气?”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他自己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对不住,晋茶却毫无所觉:“好吧,看来你还没解气。”    昌宗:“……”     晋茶:“我都擦了半盆花啦。”    昌宗把装着石灰水的瓶子递给她:“行了,试试看。”    晋茶小心地向花瓣处倒了一点,大片的红色飞速晕染开来,真如鲜红的血色一般,恁地瘆人。    她定神,将剩余的石灰水全部洒向字迹本来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原本毫无痕迹的地方突然现出了血色的字,幽幽暗暗,缓慢浮现,就像有什么东西正艰难地在书写:    太、平、害、我……    兴许是有鱼之类的在湖面上折腾了一下,“哗啦”翻起水波,晋茶飞快起身站在了昌宗身后。    昌宗:“你怕什么,就算是‘薛绍’回来了,难道还会给你推下去?”    晋茶感觉更怕了。    昌宗无奈道:“既然验证完了,去把酒拿来。”    晋茶:“我……我……好吧,可是……”    昌宗无言扶额,亲自上船去取,晋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实在是紧张得不得了。    昌宗递给她一坛:“好了,现在我问你,这几个字是怎么恰好在‘薛怀义’出现时浮现出来的?”    晋茶费劲巴力地拍开酒封,喝了一大口壮胆:“啊,酒不错,但是有点辣啊……”    昌宗:“那不是用来……算了,你说。”    晋茶:“有人先取了紫萝,事先便在台子上涂抹好了,只等殿下登台。祭天时要取天地灵水化符,这湖水本就是石底,水质偏硬,更兼融入符灰,成分也就与石灰水差不了多少了,再说……”    昌宗道:“再说,就算符水出了什么岔子,突如其来的‘薛怀义’也可以带一瓶东西泼过来,怎么都能实现。”    晋茶又仰头来了一口:“正是这样。”    昌宗把住她的手:“差不多行了,你都喝了一会儿用什么?”    “用?”晋茶脑筋飞速旋转:“酒不用来喝,还能干嘛……你要放火?!”    昌宗似笑非笑地指向两边的园林:“你不是怕‘薛绍’来么,一会儿到了岸边把林子一烧,缺了‘回魂路’,他自然就回不来了。”    晋茶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疯了吧,没事儿在别人家里放火玩儿?万一林子里有人怎么办?”    昌宗笑道:“公主府的下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晋茶沉着脸不说话。    昌宗的面色也冷了下来:“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晋茶讽刺地说道:“这个自然,我算什么东西,我有什么看法和张大人你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让人窒息。    昌宗冷哼一声:“上船。”    晋茶照做,只是一眼也不看他。    昌宗提了一坛酒砸在圆台中央,从怀里掏出火折扔了上去,火焰霎时间窜天而起,晋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逆着火光走来。    昌宗没好气道:“烧不死人,行了吧!”    晋茶愣了一会儿,立马殷勤地摇桨开船。昌宗冷着脸坐下,待船靠岸时,一队家仆已经赶过来了,武攸暨还是那身略微散乱的衣服,显然是一夜之间第二次被折腾起来了。    武攸暨看着他二人,明知就是他们放的火,却谈笑自若地询问道:“六郎没有受伤吧,小友呢?”    晋茶心虚地示意无事,昌宗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还在这儿,就有人胆敢火烧公主府,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武驸马放心,我一定派人来查清楚,只是最近,这太平公主府可未必会太平,不如武驸马跟我回客栈暂住吧。”    晋茶惊愕地看着张昌宗的背影。    把驸马带出公主府……这恐怕不是他的意思。    果然,昌宗继续说道:“待此间事了,还请武驸马随我回一趟长欢城,武家的哥哥们可是十分想念您啊。”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平落了武家的孩子,不管是谁的错,武家是要找武攸暨问罪的。    武攸暨苦笑道:“原该如此。只是我的兄长还在昏睡,不如明日再走?”    昌宗正要说话,冷不防从客殿传来一阵喧闹,一个人影嗖嗖嗖地跑了出来,冲到他们面前,脸颊潮红,连鞋子都没穿,显然酒劲还在头上——正是武攸宁。    武攸宁在几人脸上看来看去,最后一把抓住晋茶的手:“晋老弟!”    晋茶小心地咽了口口水:“嗯。”    武攸宁哗地一下哭开了:“我……我的命好苦哇……”    其余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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