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句点起点  据说,阴绵的下雨天永远都是上演离别戏码不可或缺的环境背景。  这天似乎知道今天我就要离开北城了,所以颇合时宜地飘起了多情的娇柔小雨,把这一往日尘烟四起的街市都给朦胧了。  我把目光从落地窗外飘雨的马路上收回,把最后一件物品——全家福放入了行李箱里。经过一番收拾过后显得空荡许多的房间,这一搁置,可就不知道是几年了。  “都整理好了吗,慈慈?”  门外响起了奶奶温柔和蔼的声音。  我忙应了声,拖着行李箱出到客厅,才发现爸爸已经西装革履若名人,轻提着嘴角、神色和缓地在听着爷爷的叮嘱。  奶奶拉着我到沙发的另一头坐下,然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盒红枣糕塞给我:“这红枣糕,奶奶刚做好的,一会儿车上吃,这去凉京的路可不近。”  “谢谢奶奶。”我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地依入奶奶散发着淡淡肥皂香气的怀里,“您放心,到了凉京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爸爸的,隔三差五就给您来个电话倾诉下思念之意,您看这样乖吧?”  “好,好,乖孩子。”奶奶倍感欣慰地点点头,染上点滴雪白的眉目间,尽是不舍和伤怀。  我和爸爸这一走,北城就只剩下她和爷爷两老过日子了。没有儿孙围绕在身际,他们的生活多少会平添些孤寂吧。虽然爸爸说了,带我去凉京市只是暂时的,等我把高中念完,我们还是会回来这里的,可谁又知道,这充满变数和未知的几年后,到底会是几年;而谁又知道,这风云莫测的人生,又是否会在下一秒突然发生些什么变故,让人措手不及。一思及这,我心头的离愁就如涨潮的钱塘江般在血液里翻腾不息。  “慈慈啊,以前你的生活起居都是奶奶在给你打点,以后你可就要自个儿照顾好自己。”奶奶轻抚着我的后背,重重地叹了口气,“记住,一定要多留心天气,该添衣就添衣去,别嫌穿得多了不苗条。还有啊,一定要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回头我再给你爸交待交待。”  “好,我都认真记好了,多吃多保暖,不让您担心。”我撒娇似的紧紧依在奶奶的怀抱里,抬手把溜到眼角的泪珠都抹掉,“奶奶,您和爷爷也要吃好睡好穿好,还有,不要太想慈慈和您的儿子了,我们会经常回来看您们的。”  “你这孩子,”我的最后一句让奶奶不自觉地咧开了嘴角轻笑,“该带上的东西都带好了吧,你爸在等着了。”  我忙向爸爸所在的位置看去,果然沙发那头的“听父说教”,这会儿已经改场成父子品茶了。我只好乖乖地站起身,拖着行李箱走到爸爸身旁。  “爸,我该带着慈慈出发了。”爸爸把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几上,拖过自己的行李箱向爷爷道别。  “嗯,好。”爷爷答应着,和奶奶一起把我们送到了电梯间。  “爸,妈,你们进屋歇着吧,不用跟我们下楼了。到了凉京我会给你们电话的。”这句本该听着柔情的话从爸爸口中蹦出来后,硬是无端多了几分命令的味道。  我无语地皱皱眉,心中暗想爸爸这职业病,怕是在家人面前也难有痊愈之日了。  不买账的爷爷奶奶互换了一个眼色,正欲开腔却被我抢了个先:“爷爷,您得赶紧教会奶奶下棋,否则你这老棋迷就该一个人孤独对弈了,那多没意思啊。”  这两老显然没料到我会临时来这么一招,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  我冲爸爸得意地抛了个小眼神,嘴角扬起自认美丽的弧度转向爷爷奶奶继续道,“之前都有我陪您下棋,这以后可就得麻烦奶奶代替我了。所以呢爷爷,你现在得回屋摆棋谱教教一点就通的奶奶,不然我该怎么放心去凉京呢?”  “鬼丫头,就你意见多。”领了我意的爷爷无奈地点了点我的额头,和奶奶摇头相视一笑,“行,你们自己下楼,我们就不送了,回屋摆棋谱去。”  爸爸示意性地颔首,拉着我进了电梯。  “慈慈,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知道吗?”奶奶不忘再叮嘱一次,深陷的眼窝里满载是对儿子孙女的不舍。  “我会的,爷爷奶奶,您们一定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常回来看您们的。”  尾音未落,电梯的自动门已闭上。隐忍久时的泪,瞬间滑落了脸颊。  有多不舍,有多难舍,爷爷懂,奶奶懂,我懂。爸爸,是否也懂?他的侧脸,只有一贯的威严、一贯的波澜不惊,全无我所想看到的情绪。  亲爱的爸爸,你掩藏情感的能力,究竟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深厚程度。  这一天的停车场略显空旷,不过零散地停着十几辆车。爸爸把我们俩的行李箱放入后车厢里,帮我打开了后车座的门。他知道我不喜欢坐副驾驶座,同样的,他也不会让我坐副驾驶座。更准确的说,自从妈妈离开后的这些年来,他从未让任何人坐进过他的副驾驶座里。其中缘由,不必多猜,我已清楚了然。  车窗外的风景和建筑如此熟悉,今日之后,却不知何日才能够再收入这已稍许模糊的视野里。原谅我此刻并无多余的心思去把它们好好地印刻在脑海里,我的心思,正被左筱光和卓敬分毫不剩地占领了。  果然没有来送我。  他们说,过分矫情的戏,上演一次就够折腾的了,还得储存些眼泪留给未来的幸福来喜极而泣呢。  其实我多明白,这俩是真怕了这现场别离的伤心断肠劲了。  “你的朋友没有来和你辞别吗?”驾驶座上的爸爸似若无意地向我发问。  “没,碰巧今天他们都有事。”话到嘴边,实话突而成了瞎话。我心底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见不得“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这种催泪画面的言语,是不适合在警官爸爸面前摆谱的。  “嗯。”爸爸轻应了声,戴上他的墨镜后发动车子,载着我驶往这条通向凉京市求学的道路。  再见了,爷爷奶奶。  再见了,俩娘们和一爷们。  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从书包里把生日时他仨送给我的礼物挨份拿了出来。  左筱光的玉笛,萧婉颜的画册,还有卓敬的泰戈尔诗集。  这漫长的光阴和遥远的距离,是否会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改变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面向充满不确定的远方,我想我会更愿意选择相信。  我把玉笛、画册和诗集紧紧地搂在胸前,任由眼泪无声地跌落把它们点点润湿。  而我始终不知道的是,在奥运会闭幕那日信誓旦旦说着坚决不会在我离开这天出现的左筱光和卓敬,这一秒正气喘吁吁地站在我们的车后方,泪眼婆娑地看着车消失在了街角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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