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周末一向都是过得最有条理的。  星期六早上一家人例行喝早茶,下午陪着顾子皓堆积木,晚上看看小说和杂志、写写所谓青春期疼痛系列的随笔;星期天更简单,从早到晚依次是复习、上网、睡觉。  多么完整的一条流水线。  但这个周末这条完整的流水线,在某个环节毫无预兆地被叫停了。  而叫停“星期六晚上”这一环节的人,此刻正“急促三下、缓慢三下”地考验着我家的门铃。  “来了来了,”正在厨房冲奶粉的妈妈放下奶瓶,匆匆赶去开门,“是一晨啊,快进来坐。”  李一晨一改平日的傲娇御姐范儿,甜美乖巧地送上笑容道,“阿姨晚上好,霓霓在家吗?”  “她在。”妈妈的嘴角挂着一贯的和善,倒了一杯水递给李一晨,“我去叫她出来。”  “我出来了。”我拿着泡好的奶瓶从厨房里走出,冲李一晨这一贵客回以一浅笑。  那独特的“李式按铃法”一响起,我就已经猜到是哪位贵客来登门造访了。  妈妈边接过我手中的奶瓶边道:“你们俩聊,我回房里去哄子皓喝牛奶。霓霓,别怠慢了一晨。”  “谢谢阿姨。”李一晨打出讨长辈欢心的礼貌牌,和妈妈点头相笑,而后略微出神地看着妈妈朝房间走去的背影叹道,“陶霓,你该为你有这么一个优雅得像女神的妈妈而感到骄傲。”  “我很骄傲。”她一直是我最大的骄傲。我相信,她也是慈慈除了爸爸外最大的骄傲。我坐到李一晨身边,少有地想主动热热气氛,便顺着问道,“想必你一定是美娇娘后代吧?”  “她?”李一晨冷笑了声,“曾经是很美,现在去了天国,谁知道。”  天,天国?也就是说……  缓了缓神,我赶紧慌乱地向李一晨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有什么的,我又没有跟你提过,”李一晨的话腔里尽是满不在乎,神色也颇为正常,好似我们在谈论着的只是一件关于天气的无关痛痒的无谓事,“我上初一的时候她就走了。这没什么不好的,她不在我活得自在多了。”  我再次震惊了。直觉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愿提及的隐情。我所认识的李一晨不是冷血之人,她感性,她热血,是地地道道的性情中人。  “一晨,你不是来和我一起学习的吗?去我房里吧。”我拿起一晨搁在沙发上的书包,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轻松些。  “好。”李一晨尾随着我到了我房间,熟络地在我容得下两人的书桌上摊开书本开始复习。  心不在焉翻着书的人,竟然是我。  我想知道的是,表面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李一晨,究竟有一个什么样的妈妈;我想知道的是,这对母女之间到底有什么难以释怀的过节;我更想知道的是,和我一样过着单亲生活的她,一直以来是如何完美地克制好自己对亲人的思念。  我不是外行人看热闹,我是真的心疼、真的在乎了。  但我什么都不能问。有些往事不愿被回首也不能被回首,我清楚得很。  就像我心里刻着的另一道与爸爸和慈慈无关的伤疤。  可有时你越想遗忘,它越是容易被唤醒。而唤醒这伤疤提醒痛还存在的人,就是你自己。  我没想到就在今晚。  “霓霓,我不想看书了。”半个小时后,李一晨打着哈欠把跟前的书推到一边,趴下头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交给了书桌。  嗯,李一晨能玩能闹能唱能舞能疯癫,就是不能安静对着书汲取知识的养分。和她相处了近一年,我已摸出了这个真理。配合地把书合上,我问道,“你想做些什么?”   “睡觉。”李一晨简洁明了地吐出意图,往后一倒把自己的身体送入了床的怀抱里,“霓霓,今晚我家没人,你收留我一晚吧。”  “好,”我把书叠好放回到书包里,“我去和我妈说声,你要真累了就先睡吧。”  她打了个“OK”的手势,摄魂的双眸已经被眼皮遮盖。  和妈妈简单说明后回到房里时,李一晨并没有睡着,反而精神振奋且饶有兴致地盘腿坐在床上直盯着我看。那眼神里,有探寻,有渴望,有刨根问底,甚至还带了些娱记把“八卦进行到底”的意味。  一股不详的预感直往我的心头窜。  “陶霓同学,你是不是忘了跟我交待些什么了?”李一晨笑得极其诡异,从身后抽出一张照片故意从我眼前晃过,然后佯装仔细端详着道,“这白白净净、气质非凡的帅哥级人物,不知道是谁呢?”  是谁呢?还能有谁!我竟然大意到把照片直接塞在枕头下了!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不得动弹,悄然紧握的手心里已有汗湿的迹象。  见我久久无言,李一晨跳下床凑到我身边,怪腔怪调地继续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招了吧。”  我依然是不言不语没有反应,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此刻我肯定连表情都是呆滞得愚蠢。  “我说错话了?”李一晨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妥,语气由刚才的调侃转成了担心。  “没有。”我艰难地捡回了心神,头脑只觉恍恍惚惚的空白。  李一晨拉着我回到床边坐下,紧张地说:“霓小妞我错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没问。关灯睡觉,明天我请你吃大餐。”  我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一晨,你想听故事吗?”  李一晨点点头,语调恢复了正常,“你知道的,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听故事了。”  我拿过她手中的照片,眼眶似若感觉到了些许湿润。相片上的阳朔风光、漓江山水,背景多么诗情画意;轻舟竹排,戏水游山,多么快乐的我和他。  而今呢。  而今,谁还知晓谁的开心。谁还在意我的开心?  那年夏初,轻描淡写,过往把年少的我抛弃。  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我才缓缓地开口了,“故事的女主角,是我。男主角,就像你猜的,是照片上的这个男生。”抓着照片的手有些微抖,可我知道时光把我推到了今天的位置上,我已经能鼓起足够的勇气去拾忆了,“他叫Hugo,我们五年前就认识了。”  “Hugo?”李一晨把照片上那带着些许稚气的男生认真地审视了一遍,“这黑瞳孔、黑头发的典型东方人特征,怎么看也不像洋帅哥呀,难道是个混血儿?”她喃喃自语着,在我回答前又恍然道,“得,就是个英文名。霓小妞,你这男主角真潮。行,继续吧。”  我默声,没有告诉她这又岂止只是一个英文名呢。不过是固执地相信,这样叫他的我,在他的心里,会和别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背靠着李一晨,我微闭着眼睛,开始把这个五年倒流到起点,“五年前,我妈妈因为要外出办事,把我托付给了顾叔叔照顾。我第一次见到Hugo,就是在顾叔叔家住的花园里。”人说初见总是最难忘记,于我更是如此,“那时我在顾叔叔家住了一个星期都不见我妈妈来接我,心里越想越害怕,很担心她会把我丢给顾叔叔不管了。在一个下午,我骗顾叔叔说想吃蛋糕,在他出去给我买蛋糕的时候,自己跑了出去。”  “所以后面的故事是你走丢了,Hugo小帅哥从天而降,把你领回了顾叔叔家,是吧。”李一晨插进话来说出她猜想的剧情走向。  我无可否认,点了点头。  李一晨佯作失望地叹叹气,道,“霓小妞,你这故事取材于被李一晨美女淘汰了千年的八点档泡沫剧。”  “是吧。”不是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不过,接下来,还有更泡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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