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花之症足足两月才见爽利,眉心处落了一个浅浅的小坑,点上胭脂倒也不失可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睨了一眼桌角的琴,她弯唇一笑,刚要去找陈孟昭还琴,就见一个俏丫鬟捧着一个锦盒进了房。    这盒子里多半是装的珍珠粉,自打发生了那档子事,陈嵩见她便没有以往那般的黑脸,听说她眉心留了一个小坑后,还时不时的差丫鬟送过些珍珠粉来。    吴玉萱坐在梳妆镜前,小手指戳着眉心间的小坑,小短腿穿上新制的绣鞋一蹦一跳的出了院子。天气带有些许的寒,可是西首的迎春花却结了花苞,嫩黄嫩黄的。    陈孟仁和陈孟纯哥俩刚下了私塾便跑到了她院子门口。闹哄哄的带她去看能拉雪橇的犬,那犬一身的力气,长的跟狼似的,可是那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傻气,见了人,不管认不认识那就开心的围着转圈儿。    朱京华和周婆子听后不由的一笑,赶紧到房里拿了一件蜀锦外衫给玉萱穿上。陈孟纯扯了扯她的衣袖,神秘兮兮道:“说来说去还是做县主的好,你瞧瞧我那妹妹,自打去了归德侯府攀亲事,那简直过上了非人的日子,整日里光背那女德女训就要上千遍。”陈孟纯是个闷不住话的人,尤其是在吴玉萱的跟前,那张嘴就差拿针缝上了。    陈琼珍虽说年纪小,可是也跟归德侯府那边定下了姻亲,待年龄一到就直接娶过去。    “照道理,你们府上也合该是别人攀着你们。”吴玉萱淡淡的回了一句。    陈孟纯一听,立刻点头,“可不是嘛,我们费亭侯府也是长安顶有名的了,可是你只知其一,那归德侯府的崔小公子不仅生的飘逸绝伦,他的姑姑是当朝的皇后,姨母是先皇最宠爱的阳安长公主。如今这世道不安稳,饶是王侯都会广结亲事,更何况是这样的人家,我母亲积极地很。”    陈孟仁望着远处,补充了道:“你也知道祖父不是那等贪慕虚荣之人,母亲跟他提过这件事,祖父他似乎很生气。”    “可不是嘛,母亲惹得祖父生气,可是又跟归德侯府那边说好了,母亲惧怕祖父,也害怕归德侯府那边的势力,为难的要命,我父亲整日里花天酒地的,根本不管,我母亲烦躁,就天天逼迫琼珍背女诫女训。我都能倒着背出来了!”陈孟纯挠了挠耳朵,半晌,又凑过来,“不瞒你说,自打琼珍从归德侯府回来,就天天脸红,一个小姑娘家竟还知道脸红,真是……”    说到这里,就到了费亭侯府后面的那个荷塘。吴玉萱看着荷塘里那些已经枯掉的莲蓬,莲蓬东侧有几只小奶狗在微微发绿的草丛中嬉戏,胖胖的嘴口张着,可爱的让人心都酥了。    陈孟纯看到那小奶狗,蹑手蹑脚的朝那小奶狗走去,“萱县主,瞧见没,这就是我说的会拉雪橇的权,这要长大了可是威风呢。”    吴玉萱看着那小奶狗,圆圆的小脸,还生了一双鸳鸯眼,一只只的拱在一起闹腾,瞧着怪惹人爱的,尤其是那只鸳鸯眼的小奶狗,小红舌头还吐在外面,真想抱住亲一亲,朱京华立在一侧,看着吴玉萱开心,脸色也好了不少。    吴玉萱和那哥俩蹲在那些小奶狗跟前,伸着小肉手揉着那些小奶狗的脑袋。她抱着那只鸳鸯眼的小奶狗,久久舍不得放下,待回去跟老侯爷说说,跟主人要一只。走到朱京华跟前,柔声道:“你们瞧,我们院子里若是养它,定热闹的很。”    朱京华咳嗽了几声,给她递了个眼神儿,“县主,内什么……咱别……”    话还未讲完,吴玉萱就听到背后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声,那声音低低冷冷的,微微转头,陈孟昭一身暗紫色的罗衫立在荷塘边,眸子里的神色有点儿怪。    吴玉萱看了看他身边的那株干了的莲蓬,今儿个便是要给他送琴的,被那哥俩给搅和忘了。揉了揉怀里的小奶狗,迈着小短腿朝挪了过去,昂着小脸道:“咦,大公子。我今儿个还想去给你还琴呢。”    陈孟昭挑了挑眉,眼神冷迷,“还琴?”    吴玉萱喘了几口气,又近了些,“嗯,我染天花那日,你把我送回去,可是琴却忘在了雅舍,房里的婆子就拿到我房里了。”说着说着,便弯唇一笑,将那小奶狗举高高,柔声道:“你瞧,这小奶狗生的可真漂亮,瞧着不是咱们长安的犬种,我刚得的,你喜欢吗?你喜欢我就送你。”    陈孟昭眉毛一挑,垂首盯着吴玉萱看了半晌,这才伸手揉了揉那小奶狗的脑袋。吴玉萱见他喜欢,便踮着脚又举高了些,一张雪白的小脸从缝隙里露出,朝着陈孟昭一笑。他接过那小奶狗,吴玉萱却看到他治疗头疾,扎针灸留下的血点儿,唇角的笑也就僵住了。    正走神,却发现他垂首盯着自己,声音冷淡道:“皇家人都是这般不讲理?”    吴玉萱小手交叠在一起,有点儿紧张。    这怎么就又惹着他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皇家人不讲理了?    陈孟昭将怀里的小奶狗提了提,转身而去,随后便有一个西域的客商追了过去,那些小奶狗突然“嗷嗷”的叫唤起来。    朱京华拱了拱高瘦的身子,看着一脸茫然的县主,又瞥了一眼那些叫唤的小奶狗,才将吴玉萱拉到身边,低低道:“县主,您瞧,那西域客商手里牵着的就是母犬。大公子通胡语,曾帮过这个西域客商,想必那些小奶狗是那客商送给大公子的,您那句话,是好心,可是让大公子听了,却是借着身份不讲道理了。”    “方才,我还故意咳嗽几声……可是您似乎见到大公子格外的亲……”朱京华用手捂住嘴,眉眼里竟透出一丝笑意。    吴玉萱听后身子一顿,脑子里像是穿过了一道闪电。    难怪他刚才眼神儿有点儿怪,还以为他是不待见她,谁知人家是心疼那些被她揉捏的小奶狗。    待回过神,见到陈孟纯扯着她的袖子要去追那些叫唤的小奶狗,吴玉萱忙抱住了一旁的柳树,“你俩真是……不要追了。”    陈孟纯一双眼睛盯着街角处的最后一只小奶狗,兴奋道:“县主,您瞧,那小东西迷路了,我这就把它抱回来。”    吴玉萱觉得这货是真的随了三房,迷迷瞪瞪的,“孟纯,母犬在前面呢,没听见刚才那些小奶狗都在叫吗?”    陈孟仁走了过来,脸上还挂了几撮狗毛,“母犬?我还以为它们喜欢被揉肚子呢。”    吴玉萱叹了一口气,蹲坐在荷塘边,懊恼不已。这下又得罪了未来丞相了。指不定未来的丞相大人以为又是她伙同那哥俩来闹他呢。    片刻,那西域客商便和颜悦色的走了过来,朝着她微微鞠躬,带着胡腔道:“陈公子他回府了,说让您去瞧瞧那只鸳鸯眼的狗子。”    陈孟纯一听小奶狗,直接推了推她的胳膊肘,“走,咱们一举夺下那些小奶狗。”    陈孟仁一听也过来,七嘴八舌的就簇拥着吴玉萱回了府。她与他就住在长房那边,他在后院。穿过一道小门就是他的院子。吴玉萱立在那小门前,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小狗的奶叫声。    “进来吧,这道门从未锁过。”陈孟昭冰冷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    陈孟纯睨了吴玉萱一眼,正要推门,陈孟仁却凑到他耳边提起陈孟昭因为她手腕摔伤被罚的事,陈孟纯听后,那推门的手便收了回来。    吴玉萱挺直了脊背,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那扇小角门,柔声搭腔道:“原来是没有锁的,我以为是上锁的。”说完又是一笑。    “哦?”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盯着北首的那面千里江山图,语气清清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吴玉萱走近了些,一束日光正巧洒下来,剑眉入鬓,薄唇微抿,那双眼睛更是衬托的他气质卓绝,这张脸便是与潘安相较也不输风姿,就是那眼神太过冷冽了些。    吴玉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处院落。里面没有一件绿植,入眼处皆是些羊皮制成的地图,再不然便是兵书和刀枪剑戟,没有一点儿生活热乎气,只是他也不让下人收拾,似乎并不热衷世间的繁华。    吴玉萱微微转身,看到西首的石桌上摆着一柄古琴,琴的样子跟自己房里那个十分相像,就是样式宽大了些,琴旁还放了一把雕工.刀,刀.上带着些木屑。    吴玉萱突然想起自己房里的琴,一弦一柱都是按照木料的纹路来的,本以为是什么隐居的大师所制,却不想竟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吴玉萱盯着那琴发呆,却见他立在了她的跟前,“眉心留下坑了.”    吴玉萱微微一顿,语气依旧淡淡的,可是听在耳朵里竟有种小雀跃。    “说的是,留在脸上了。天花真的是……”吴玉萱抿了抿唇。抬头那刻却看到陈孟昭垂首,眉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暖意。吴玉萱侧了侧头,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眼尾处的很薄,冷冽的眉眼像是雪山上的露出的一丝光,看不透却莫名的想靠近。    “这叫雪橇犬,身量大,胆子却极小。”他翻着一本兵书,带了一丝解释的意味。    她喜欢这类毛绒绒的小东西,只是从不去探究这是些什么犬种,这也是头一次有人跟她解释这是什么犬种,玉萱弯了弯唇,“雪橇犬,那养起来,真的可以拉得动雪橇?”    陈孟昭并没去接话茬,似乎沉浸到了那些兵家争斗中。    陈孟纯和陈孟仁蹲在地上逗了好一会小奶狗,又不敢跟陈孟昭明着要,便环胸立在小角门处,“县主,西街上有戏班子来了,您还去不去?”    吴玉萱抿了抿唇,蹲在陈孟昭脚下,昂着小脸道:“大公子,今儿个唱的是大圣戏,我喜欢的紧,我下次再来玩儿,莫要落锁。”    陈孟纯见她过来,忙将角门推的开了些。陈孟昭盯着她那双小短腿,唇角微微一弯,朝着那西域客商道:“那只鸳鸯眼的雪橇犬,你修书送给祖父。”    西域客商有些不乐意,“这犬本就珍贵,整个长安就这几只,那只鸳鸯眼的更是少的紧,您真要送给费亭侯?”    陈孟昭合上手里的兵书,眼神里露出一丝少有的暖意,“祖父不喜欢犬,我是送她的。”    西域客商有些不乐意,还是修书送了过去。    在晚膳时,吴玉萱刚坐在软凳上,就听到角落处传来“嗷嗷”的叫声,吴玉萱眼睛瞪的圆圆的,掺了些欢喜,“侯爷,这该不会是雪橇犬吧?”    老侯爷用手捂着嘴,眼里有些无奈,“老夫打小便怕这玩意儿,一个西域客商竟送了老夫一条,老夫寻思着找个日子给送出去。”    吴玉萱忙拦下,钻到角落里将那小奶狗抱在怀里,连饭都忘记了吃。    老侯爷瞧着她这个欢喜模样,一瞬间明白了西域客商送犬的事,到了第二日请安时,老侯爷还专门赐了陈孟昭一块上好的墨砚。    又到了吃晚膳的时辰,吴玉萱蹦蹦跳跳的进了门,谁知竟一头撞到了门口处站立的陈孟昭。    吴玉萱揉着肉肉的小脸,这是什么情况,老侯爷竟在这个时辰召他来?    老侯爷背着手从内室出来,笑的十分慈和,“那日你说缺个指导你指法的,孟昭自幼精通音律,你俩又住在一处,老夫想着近水楼台先学琴。”    这是什么理论,怎么这风头转的这般快?    陈孟昭径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睨了她一眼,唤了她一声县主。    老侯爷直了直身子,朝着吴玉萱道:“县主想学好古琴,就要尊师,孟昭他指点你的指法,自然算的上你的师父,日后县主要多听他的话。”    吴玉萱蹙眉,怎么就成了师父了,还得听他的……    到了第二日,她硬着头皮推开了那扇小角门。陈孟昭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沉醉到那兵书里去了。    吴玉萱坐在那小石桌旁,伸手拨了拨那古琴,吸了一口气,沉醉的将八大指法弹了一边,弹完后挺直了小身子等陈孟昭夸她。    谁知一回头,却看到他一双眉眼盈着惊诧,唇角抿的紧紧的,“县主,这是那宫廷乐师教你的曲子?”    吴玉萱脸色一红,声音有点儿低,“其实,能过的去便是了,我也没有追求那等琴艺。”    陈孟昭眉头一皱,身子背了过去。像是生气了。    半晌,却又走了过来,搬了个圆凳坐在她左边,“你先弹第一式指法。”    吴玉萱昂着小脸,偷偷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冷然,眼神里透着认真,听到她弹后,皱眉抓住她的小肉手,“音律是心性,修音律便是修心性,要耐心。”    吴玉萱耳边是他低低的声音,天然的低音,听起来自带一派威严。他是未来权倾北周的相国,这等声音用来说朝政,想必是个人就听得认真吧。    “县主,可是觉得我讲的不对?”停住动作,陈孟昭望进她的眼里。    吴玉萱咳了几声,又挺直了脊背练习指法。    自打祖父说自己是她的师父后,这县主还真的是乖了不少,他在一旁教,她也学的认真,除了弹的不能听之外,其余的都挺好的。    说来,她刚进府时,团团的挺可爱的,见了他还会甜甜的笑。可是一个月后却变了味道,可是他还是想着她的笑,卧冰求鲤那等荒唐事,他也去做了,后来染上的头疾,犯起头疾就会暴躁不安,自己却从未后悔过求鲤之事。可是她却在自己犯头疾时,找了一帮女孩子来闹他。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觉得吴玉萱是交不住的。    这时,吴玉萱弹完了一遍,侧头朝他一笑,“大公子,我觉得好听多了。”    陈孟昭挑了挑眉,“只是熟练了些,离着好听还差一大截。”    她呶着嘴盯着手指尖。陈孟昭侧身看到她,挺直脊背弹了几下,随后又懊恼的趴在桌上闹脾气,一双水水的眼睛盯着远处,温和又柔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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