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扬州的苦差事到底没落到贾政身上,因贾琏得了皇差赴苏州采办丝绸,在听兄长说起接养表弟妹的话时便顺口揽了过来。  贾母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拉着贾琏夸了好些话。  贾政捻须训示:“办妥公务,为圣上分忧是第一要紧的事儿,不可因私废公——”  贾瑚接道:“二叔说的是,你有公务在身,分心不得,依我看还是辛苦二叔走一趟,免得二弟着急去接表弟表妹砸了差事。”  贾政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厥过去。  王氏圆场:“琏儿办事素来妥当,我们再没有不放心的。”  贾母原本也要叮嘱贾琏两句,见状只好作罢。  散席后贾政夫妇走在后面,王氏向婆母诉苦,又说丈夫空有荣国府二老爷的名声,平日连帖子印鉴都用不了,元春在东宫也定然教人小瞧,宝玉现在得老太太眷顾,将来未必不受拜高踩低的下人慢怠,探春又是庶出,亲事上必然加倍为难云云。  贾母巴不得两房的富贵匀一匀,沉吟良久方道:“我自然要给元春宝玉打算,便是老大也不忍侄子侄女受委屈。”  王氏高兴之余还有顾忌:“瑚哥儿那儿——”  贾母微微阖眼:“且待我慢谋。”  不提荣庆堂的算计,荣禧堂那儿也有官司。  贾赦眉宇紧皱:“好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夫人叹道:“瑚儿赫赫扬扬封公拜相,又是当朝驸马爷,比较着琏儿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老太太许是你的知己。”贾赦冷笑道,“不过她想的是老二。”  张夫人吐露心事:“我偏哪个你有数,可亲兄弟差的太多,琏儿保不齐要对瑚儿生嫌隙的,一家子骨肉至亲,你愿意看他们日后生疏?”  贾赦摇摇头:“爵位如果都是我挣下的,给琏儿一个也说的过去,可这荣恩侯是祖父所传,瑚儿的国公是他自己挣的,等葵儿再有兄弟,儿子媳妇如果愿意,将来把祖宗的世职和国公爵位分一分无妨,我们既不能做祖宗的主,也管不了儿孙的事儿。”  “是句明白话”张夫人叹道,“瑚儿能干就不说了,公主那儿还有一个男爵、一个轻车都尉,他们就是再给我们生三个孙子也落不了空的,我也是盼着他们能拉扯拉扯琏儿。”  “那就更不能露出来。”贾赦为妻子分析,“你且想一想,万一寒了瑚儿的心对琏儿生出芥蒂,那岂不是你我的罪过?”  张夫人点点头:“瑚儿最疼弟弟,自然会百般维护,我也是多思多虑了。”  贾琏之妻凤姐儿正给丈夫收拾行装,小丫鬟来回:“大爷在外面等着二爷。”  躺在炕上的贾琏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大哥怎么这种时候来了?”  凤姐折着衣服笑道:“必然是怕你有闪失,过来嘱咐一二的。”  贾瑚刚拿起茶盏,见贾琏出来又放下:“有些事我不放心,趁早说给你知道。”  贾琏忙应着:“您说,弟弟听着。”  贾瑚打个手势:“坐。”  贾琏觑着长兄脸色有些惴惴不安,擦着长椅坐了一角。  贾瑚正色道:“打从我出征回来,咱们兄弟都没得空叙叙家常,你嫂子昨儿还怪我,说是一年来家里家外全靠兄弟媳妇操持,做哥哥的连谢字都没一个,虽是骨肉至亲,这般不客气也教人寒心的。”  贾琏忙站起来:“弟弟并没有辛苦什么,媳妇儿也不过给嫂子打打下手,都是一家人,嫂子这般说岂不是见外了。”  “坐——坐——”贾瑚笑道,“可见是跟我生疏了,我不与你客套,你倒把我当上司敬着。”  贾琏也笑了:“哥哥是叱咤疆场的天策上将军,自然该得万民崇敬。”  “油腔滑调。”贾瑚摇摇头,“也不怨你,我在外面摆长架子,回了家一时都不习惯,前儿你侄子不愿叫我抱,起了性子差点儿训他,被你嫂子捶了两下才回省:真把营里的习气带家中来了。”  一言一语聊着家常,贾琏也完全放开了,又主动提及江南的事儿。  “我也是为这个来的”贾瑚挥退了丫环方道,“上皇的几个儿子都不消停,甄家也不老实,督察盐政要受不少算计的,你这番接亲未必就能顺风顺水。”  贾琏点点头:“弟弟明白。”  里屋的王熙凤忙屏住气息察听动静。  贾瑚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我派亲兵与你随行,你又打内务府的旗号,想来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的算计,不过总要防备万一,我与两江总督董礼有些交情,届时把书信给他,自会对你有所照应。”  贾琏忙接过去:“让哥哥费心了。”  “再有——”贾瑚点着桌子笑道,“这话不该我来嘱咐,但多句嘴也无妨,江南是烟柳茂盛的地方,你仔细提防别教秦淮暖风熏着,若有不规矩的事儿闪进我的耳朵,老爷太太护儿子,我的棍子是不轻的。”  贾琏陪笑:“弟弟哪敢呢!”  王熙凤在内听着,半知半解的红了脸儿。  “你要更争气些才好”贾瑚站起身拍了拍贾琏的肩膀,“开国八公传了三四代,只咱们荣府还是侯爵,眼看着如今成了盛世清平气象,以后如何怕是在德不在功,你可明白?”  贾琏大惊,张着嘴没有说出话来。  “明日还要早起,快歇着吧。”贾瑚笑道,“恰是大起,我不送你了。  直到送走兄长折返,贾琏才渐渐回转神思。  床衾间与娇妻提起,王熙凤不免大喜:“大哥真有这个意思?”  贾琏摇摇头:“循礼来说,祖宗的爵位都是传给嫡长子的,像哥哥这般自己挣出功业来的,他将来如果乐意,就可把郑国公传给葵哥儿,荣府世职给葵哥的弟弟,纵然爵位多过子嗣,以后有孙子也能分开给——”  王熙凤有些失望:“那大哥怎么说这话,”  贾琏解释:“爵位现在还在老爷身上,如果哥哥自己想叫我承爵也是在讲的,他从小护着我,自然愿意两房都能兴盛,又能令老爷太太欣慰,哪里会把爵位看得太重?”  王熙凤重又振奋:“对,其实就算大哥不把爵位让给你,以他的本事,将来保不准就助你挣一个,那才是实打实的名声。”  “你当爵位是伏地拣的那么容易?”贾琏莞尔:“怕你姑妈白想这边的账,撞着哥哥和嫂子,纵有老太太撑腰也是枉然了。”  凤姐虽然不悦,毕竟是本身的好处,也不与丈夫多加计较。  待得次日五鼓,贾琏早早起行,带了家丁于城门口会集内务府随众车马启程,陆路南下至苏北方转水道。  知道妻子今日来向太上皇与太上皇后请安,贾瑚在朝会后便不曾即刻出宫,刚出大殿,一个小太监上前赔笑:“国公爷,太子爷请您到东宫小聚。”  贾瑚转头望去,皇太子金昊已然近前:“姐姐还在皇祖母处,你不妨到我那儿稍等,正有一幅古画可以品鉴。”  “也好。”贾瑚点头应了。  于路聊着朝政国事,太子试探道:“听说林海把子女都托付给了荣府?”  贾瑚没好脸色:“姑父一向谨慎,自然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太子讪讪地:“这种关口,父皇也不放心换别人去替他。”  涉及龙子凤孙,贾瑚不便多说,半晌方道:“教王子腾转任九省统制是你的意思?”  “嗯。”太子答道,“父皇也觉得王子腾有些徇私倨傲。”  说话间到了东宫,贾瑚只把心思放在古画上,太子心虚,终是忍不住问道:“打你回京都不曾来过,是不是为你堂妹的事儿不高兴?”  贾瑚摇摇头:“交际储君干犯大忌,如今避讳一些,少给圣人添麻烦!”  太子松口气,又向他解释:“太子妃做的主,起先我也不知情——”  太子妃大婚一年多没有身孕,去岁将贾政嫡女元春讨到东宫,临幸后便封了才人,事后听说她出身荣国府,尴尬在所难免,直把新妾冷落到现在。  贾瑚合上卷轴打千儿:“臣告退!”  “哎——”太子急了,“别——我不提她还不成吗?你别生气呀!”  贾瑚这才缓了脸色,太子打发掉奉茶的宫女亲为发小捧盏:“我给你敬茶赔罪总行了吧?”  “你行”贾瑚哼一声,“外人如果看到,指定说我是跋扈将军。”  “哪能呢!”太子一脸谄媚半点儿没有平日的储君气象,“别说端茶倒水,就是给上将牵马坠镫都是我的荣幸。”  “看画——”虽说交情莫逆,贾瑚并不好得理不饶人抓着不放,发作一回也就罢了。  接到妻子回府,颜氏在听说丈夫去东宫的经过后笑道:“换作瑾妹妹,你今天能这样作罢?”  “也不完全如此”贾瑚亲了亲怀里的女儿,“我就看不惯她那副以荣国府嫡长孙女儿自居的样儿!若不是两房没分家顾及贾家的脸面,我能理会她?”  “外人一定猜不到威风凛凛的天策上将军有这样小性赌气的一面。”颜氏抱着儿子正了正身子,“不过你说的没错儿,昨天二太太还在老太太那儿诉着苦想要府里印鉴呢!”  “有这事儿?”贾瑚问道,“老太太怎么说的?”  颜氏的脸上挂着淡淡地嘲讽:“老太太偏心二房,又有凤凰蛋养在跟前,自然是心动的。”  贾瑚面露不屑:“野鸡凤凰的能孵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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