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家兄弟拜过舅父后便由贾琏指引专程来向外祖母请安,贾母早就耐不得,一叠声催着外孙起身近前。  颜氏拿眼瞧去,大的那个十岁上下,眉宇极为清秀,小的比贾葵略大,仍是一团孩气。·  张夫人同黛玉之母贾敏最是交好,略带激动地说:“泰哥儿都是大人了,宏哥儿也乖巧,妹妹的好日子在后头。”  贾母笑道:“快去让你大舅母瞧瞧,为着有你,她是费了许多心血的。”  林泰拉着弟弟给张夫人磕头,丫鬟一样给了两份见面礼,林泰得了北宋米芾的字帖,林宏是一对金项圈。  王氏心中暗恨,她当林家兄妹是投亲而来,不料竟然这般隆重,虽然趁林泰兄弟没来前已打发丫鬟补了礼物送来,也不过是金锞子、尺头之类,比较之下自然怨怼张夫人下她脸面。  与诸嫂厮见过,贾葵贾萱并贾瑾姐妹也到了,黛玉瞧去,为首的比自己略长两岁,通身气度又与旁人不同,手中牵着的女孩儿身量未足,似与林宏同龄;身后两个,年长的温柔可亲,稍幼的观之忘俗,钗环裙袄并无太大区别。  林家兄妹原听母亲提起,荣府共有四位小姐在阁,元春既已入宫备选,走在前面的必是大舅的嫡女贾瑾与宁府贾珍幼妹贾玥,年齿最长的自然是大舅的庶长女贾玫,以此类推,押尾的即为二舅的庶女探春。  待张夫人一一引荐后,颜氏向贾母笑道:“以后家里更热闹了!”  贾母点点头,因又吩咐:“传我的话,泰哥儿兄妹是我的外孙,府里上下都需与本家主子一般尽心伺候,若敢仗着哥儿姐儿好性慢怠,贾家断断容他不得!”  张夫人起身答应:“老太太尽管放心,媳妇自要对得起妹妹的托付。”  颜氏这才问:“哪个是在林姑娘跟前伺候的?”  过不片刻,一个年老嬷嬷并俩小丫鬟进来磕头。  黛玉主动介绍:“这是自幼的奶娘王嬷嬷,年小的雪雁打小儿跟着我,略大的叫红鹭,来的路上哥哥从人贩子手上买下的。”  贾母摇摇头:“老的老小的小,这怎么能成呢!”  颜氏见红鹭眉间一点朱砂痣,颇有大家千金的品格,放下扇子笑道:“姑妈把表弟表妹托付给老太太,自然是不便多派下人跟着的,表弟是男孩子不打紧,妹妹那儿还需老太太周全,下边服侍的我们添,您再将跟前得力的丫环赏她一个,也好镇压不服管的奴才是不是?”  “公主想的周到!”贾母欣然答应,“鹦哥儿,打今儿起你改名为紫鹃,就在林姑娘跟前伺候。”  黛玉忙谢赏赐,紫鹃也从新认了主子。  贾瑾姐妹与黛玉年龄相仿,贾葵贾萱同林宏也能投契,贾母欣喜不已:“就该这般亲香的。”  林泰提醒道:“老太太,妹妹还需向二位舅舅请安。”  张夫人请示贾母:“媳妇正可领外甥女儿过去。”  贾母含笑点头:“你不必过来了。”  贾赦已见了林泰,颇喜外甥承得家风,于外甥女请安时不免宽慰几句,叫她凡事不可见外云云。  正院略坐一坐,张夫人即命嬷嬷送她过去拜见贾政,黛玉掀帘偷看,发现小轿出荣府角门另进了旁边的黑油大门,心中猜度贾政的院子必是荣府旧花园截出来,下轿看了房舍,虽不及正房轩昂壮阔,倒也算得上玲珑有致。  王氏方与李纨从贾母处回来,正为刚才的事儿意气难平,板着脸发作儿媳:“我上了年纪不中用,你也老了不是?早先见林姑娘时我把戒指拿出去撑你的脸面,你就该想着还有两个哥儿没见,怎么不打发素云回来预备?还是大家闺秀,你家里只教你动些小心思算计婆婆的东西不成?”  李纨气苦,顺着炕沿跪在地上:“是媳妇大意了。”  王氏把佛珠放炕桌上:“我是比不得大太太有福,凡事自有儿媳妇替她想在头里,今日送给林家的表礼也必是瑚哥儿媳妇的私房,搁咱们家掉个个儿,做婆婆的填东西周全儿媳妇。”  李纨强忍着没流下眼泪来:大嫂子是吃皇粮的,不算禄米,一年单俸银就有两万多两,上皇同圣人还赐了无数皇庄田产,更不用提当年嫁入荣国府时那震动京城的一百三十抬嫁妆了,她哪里比得了?说的好听有与老太太和太太一般的月例,一年下来统共二百来两银子,连打赏下人都紧凑,何曾有许多富裕?婆婆一味偏心小叔,兰儿怕要白担长子嫡孙的虚名,她岂有不为后事打算的道理?若是与大嫂一般托付得人,谁乐意如此斤斤计较?  王氏最见不惯李纨这副哭丧脸。正要打发她回房,只听大丫鬟彩霞在外间传话:“太太,林姑娘来了。”  王氏赶忙换了一副面孔:“快请大姑娘进来。”  李纨忙站起身,垂眼站在一边。  王氏让着黛玉上东炕,黛玉见其西下坐,便料定是贾政之位,因向炕边的椅子上坐,王氏再四让她上炕,这才告罪挨着王氏坐下。  打发了李纨带贾兰去荣庆堂,王氏这才说:“你舅舅刚被翰林陆学士请了去,再见罢,只有一句话嘱咐你,家里四个姐妹都极好,偶有玩笑无不尽让的,唯独我那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去庙里还愿尚未回来,晚些时候你看见就知道了,以后不用理会他,你这些姐姐妹妹也不沾惹他的。”  黛玉素闻母亲说过,有个内侄儿乃衔玉而生,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最喜在內帷厮混,外祖母又溺爱,几乎是无人敢管,今见王氏所说,便知是这位表兄,一面陪笑道:“舅母所说可是衔玉而诞的二表兄?在家时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不一岁,小名就叫宝玉,性虽憨顽,待姊妹们却是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和姐妹一处,弟兄别院另房,岂有沾惹之理?”  王氏笑道:“你不知道缘故,他有老太太疼爱,和姐妹们一处娇养惯了,姐妹不理他还安静,若多说一句话,有天没日的就不知生出多少事来,甜言蜜语的休要信他就是!”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  忽见一个丫鬟来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王氏忙携了黛玉出门,又向她解释:“瑚哥儿媳妇是公主娘娘,老太太看她的面子也不好常令大太太过去侍候。”  黛玉虽小,心却灵透,因笑道:“二舅母必是体谅大舅母才情愿自己辛苦的。”  说着话已到贾母前院,见王氏进来方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杯,凤姐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旁设了六张空椅。  凤姐忙拉林泰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林泰虑着男女大妨不敢就座。  贾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不在这里吃饭,今日晚了,先在我这儿将就凑合一顿,明天你舅父哥哥正经为你们设宴接风。”  林泰不好托大,这才告着罪入座。  林宏年幼不必上桌,黛玉便在左边第二张椅子坐下,贾瑾姐妹四个告了坐方上来,贾玫坐右手第一,贾瑾坐右手第二,后面依次是探春与贾玥。  寂然饭毕,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娘儿们自在说话。”  王氏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领凤李二人去了。  林泰正觉局促,丫环进来报道:“大爷来了。”  话音刚落,林泰便看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青年公子,虽是常装打扮,天然生就一身贵气,比及潘宋二人更添三分英武。  贾母笑着介绍:“这是你们大表哥!”  贾瑚威镇寰宇,林泰早已对素未谋面的大表兄心生仰慕之情,如今见到正主自然十分激动,撩了衣襟纳头便拜:“大哥安好。”  黛玉同林宏也跟着长兄行大礼。  “快起来。”贾瑚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贾母趁势嘱咐:“你若得闲也好指点泰哥儿做学问。”  贾瑚含笑应着:“林家五代书香,家学自然渊源,我给表弟做先生怕还勉强呢!”  林泰早听父亲提起,他这大表兄乃是千百年来第一位大小三元文武双状元,否则也配不上大青第一文武两全的才女文华公主,闻说后连称不敢。  贾瑚又嘱咐贾玫姐妹:“林妹妹初到京师,有不便之处你们需多加照应,老太太上了年纪劳神不得,与你嫂子说也是一样的。”  贾玫姐妹都应了,贾瑾笑道:“哥哥放心,我们指定让妹妹如同在自个儿家里一样自在。”  贾瑚调侃她:“我很乐意信着你!”  贾玫几个抿嘴低笑,贾瑾向祖母娇嗔:“老太太,您看哥哥,就会欺负我。”  贾母笑一会,搂着孙女说:“我的瑾丫头最懂事,一定能照顾好妹妹。”  贾瑚又问林泰兄妹的课业,因与贾母商议:“给泰表弟专请西宾或请旨送他进宫学都容易,宏表弟年小,家里先给他开蒙也不耽误。”  贾母忙道:“去宫里读书更好,也能趁机跟贵人交际,于将来入仕大有益处。”  “听老太太的——”贾瑚自然知道贾母的私念,倘或请了大儒在家,贾政必然让宝玉陪读,假若吃不得伏寒之苦惹恼端方的二叔,指不定会请动家法教训不省心的小堂弟,贾母再心疼的闹着回南,必然是阖宅不宁的结果。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门口打帘的丫环笑着回道:“宝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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