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鹡鸰宇，唯一没被损毁的宝塔之下，元祖正缥缈地浮在榻上，把青色的腿搭在榻的边缘。两个仙人提袍入内，在元祖塌下‘砰’地一声跪下：“恭迎师父回宇。”　　“宇？哪里有宇？”元祖撇撇嘴，手指捏出青色的鼻烟壶嗅了嗅。　　“师父，都怪那妖人，他——”　　“嗌-”元祖伸手拂住他的话头，“修行千年，难道你还不知道‘祸从根生’吗？”　　从师父的话语里听出了训斥，玉视察低下了头。　　元祖郁闷地一拍额头，将茶杯拿起又‘咣当’一声砸在桌上，口中溅出唾沫星子：“我前些年的教养都白费了吗？你看看你，这些年来都收上来些什么东西？嗯？”他的青色手掌在空中扇动，像是要竭力扇开什么东西似的，“贪婪、□□，这些，这些肮脏的气！”旋即他受不了似的捂住鼻子起身，指着地上的另一个人，“还有你！”　　元祖眯起精明的青眼看向他：“天尊第十重突破了吧？还剩下之后的六重了是吧？”　　“是，师父，徒儿已修得前游丝化境第二重。”天尊一共十六重，据传说之后便会进入游丝化境，天尊第八重时候便可修炼游丝，所以说是前游丝化境也不为过。　　殊不知，现在元祖已经扶额欲哭了：“修炼，修炼，还是修炼，我再问你一遍，我们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吹乱，一空中飘缈的羽毛。　　淩洛手牵白马，在鹡鸰宇门前站住。　　瓦破墙颓，连鸟儿都不知去了哪里。他打一个激灵，不一会儿就奔至十三山。他头径向内，斜啄射入，差点一头撞上了点点金粉，红蔓错落的结界。　　淩洛立在空中，看着残败的鹡鸰宇中依旧滴翠点点，鸟语花香的十三山，深吸了一口气，脚尖轻触，周围立现红色蛛丝样的网，盘根错节。一团白色的灵力凝聚在左手掌心，曰：“破！”　　白气刚刚贴上结界就立马消失不见，金光，红色丝线画成的咒符杂乱无章地显现出来，转瞬间布满了整个十三山山顶。　　淩洛一滴冷汗直下，被结界吞噬了进去。“走启辛天地混元护体无名咒？那孩子竟然——将失传已久的后三重咒都悟出了吗？”微微回神，他伸手，纤长的指尖出现了一枚水镜。　　　　“你们两个啊，一个是修仙者不知道修炼，一个是修仙者不知道泽物，我来正是要警告你，少管琐事，多加修炼！”看师父那刻的眼神，就像是针，直到现在还如芒刺在背，玉视察跌跌撞撞在残坯的瓦墙内走着，走不远，就看到了蹲在十三山上方的淩洛。　　“你去了哪里修炼，怎么这么久都不回——”“玉视察刚要拍上他的肩，可谁知淩洛转过来的侧脸让他内心生生打了个激灵，他微微后退几寸，心中有点发毛，因为他这是头一次，从一个他以为会永远淡漠如水的眸子中看出了刹那间的杀意。像是不敢置信那样，他擦拉擦眼睛，看到对方的眸子依旧淡漠，玉视察不自然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他去哪了？”　　当玉视察感觉没自己的事了刚要转头走人时，身后传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谁？”　　“‘他’去哪了？”淡淡的语气。　　玉视察回过头去，看到淩洛身前有枚灵镜，正巧播着昨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看着暗夜里妖冶的红影，让他感觉心眼里仿佛揉进了沙子，不那么舒服。　　“你说他啊，大概灰飞烟灭了吧。”玉视察感觉鼻尖里有东西，想伸进手去抠。　　淡漠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半晌，如同蝶翼般的睫毛缓缓垂下，淩洛觉得周身的骨骼在颤抖，而自己在竭力压抑这种颤抖。他鼻尖中吸了一口清气，咽了下去。　　这时玉视察已在他身后走了许远。　　“你果真违了诺言。”玉视察听到身后传来冷声。他皱了皱眉，这已经是这两天第二次听到了相同的字眼，其中一句还是从妖童口中说出：“你在说什……”　　“你说过不杀他的。”淩洛清冷的背影玉视察，白色衣服在阳光下显得刺眼。　　“哼，对只妖，有什么诺可许的！”玉视察一甩袖子大步走开。阳光中，玉视察按住自己一想到妖童就会颤抖不止的手，表情复杂。两千年了，他自己竟将说过的话全部忘光，心里只记着鹡鸰宇有妖，该怎么诛杀它——那红衣娃娃一天不除，他心中的疙瘩就会越沉重。一想到那个妖童，甚至看到他的身影，自己就会厌恶，愤怒，甚至还有些…..恐惧。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是夜，淩洛依旧姿势不变地跪在一尊灵镜前，上方不变的肩膀突然微微耸动起来，“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三个字就这样从张开的嘴边吐了出来。　　指尖抠着结界，周身现出发着红色光晕的蛛丝。　　布袋从背后滑落，散出两朵带着新鲜泥土的花。这时，从很远很远的远方，传来一声凤唳，似痛苦，又极似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