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镇的东郊只有一处凉亭,就在驿站东边两千米处的一片青竹林中,这是赵天凌向马厩的马斯打听来的,原本是打算骑马而来节省时间的,后来一想路程并不是很远便决定步行而来,一来可以在途中整理脑中的思路,二来也好吊吊那邀约之人的耐心,那人既然这么肯定她会为了周芷儿而来,就要做好等待的打算。    正午的日光甚好,微风阵阵,带着青竹独有的香气,似有似无、引人寻觅,翠绿盎然的青竹竹节粗壮,枝干挺拔修长,四季青翠的剑形叶片十分茂密,就算是在艳阳天里,阳光也不能完全的照射进来,而是被层层遮拦阻挡在外,只余得丝丝缕缕投射进来,随着微风的浮动而斑驳不清。    竹林不大,几乎在十几米开外便能隐约的瞧见凉亭模糊的轮廓,进了林中才发现凉亭格局与普通的一般无二,没有什么特殊的建筑特色,似乎只是一处供人休憩的场所,亭中布置也很简洁,四个圆形石凳一张圆形石桌,桌上摆放着一壶清茶与两只简易的竹筒茶杯,杯子上面还飘着一层淡淡的青烟,似有若无飘渺不真,就如同那个置身于这其中的锦衣男子,奢华头冠,一身青粉色的华服,再加上半张铁质的银色面具,就让他平添了一股子的不真实感,邪魅且危险。    立在凉亭外的赵天凌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握起,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神色自若自顾拂茶的人。    这世上戴面具的无外乎有两种人,一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不便泄漏身份的人,一种则是为了遮盖脸部缺陷不愿将自己伤疤外露的人,而眼前这人锦衣华服坦然大方,似乎并没有隐藏什么的意思,倒是偏后者多些,只是在这斑驳不清有些偏暗的环境下,赵天凌也只能依稀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七皇子的这身打扮着实有趣,衣着虽然普通,但仍是风采无限。”正想着,那人却突然开了口,“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太子侍从的衣服吧?七皇子怎的有兴趣扮作太子侍卫了?难道说七皇子与太子同气连枝了?”不紧不慢的语气中带着些调侃的意味,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却透露着一丝危险的光芒。    赵天凌远远地看着那人,没有开口说话。    似乎并未指望得到回应般,锦衣男子的脸上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不知道七皇子是否还记得我,说起来,我的这张脸还是拜七皇子所赐呢。”    赵天凌有些顿住了,眼睛微微眯着,忽然又一亮,仿佛已经知晓了一切般,淡淡的开口道:“我可以帮你把脸治好。”    锦衣男子闻言微愣,赵天凌这种不问前因后果的态度令他哑然,“为什么?”想了想又突然间了然的笑了起来,“看来七皇子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如此不问缘由的就要为我治脸,想必也是承认了此事与你的关系了吧!”    赵天凌看着他,眼中有着淡淡地不屑,“雪莲为药中圣品,同一个地方生长出来的雪兰虽不及它,却也不是什么有毒之物,而现如今尹少庄主却将它用出了如此境地,若非我对此并无兴趣,定要好好向少庄主讨教一番了。”    对于身份被揭穿,尹子秦似乎并不惊讶,倒有点意料之中的意思,而面对赵天凌刻意的挖苦却也不恼,只是反问道:“七皇子为什么肯帮我?”    “因为……”赵天凌嘴角微扬,淡淡地笑了,“我还不想在这个时候就开始给自己树立仇家,况且如此小事,也不足以让你我成为对立。”    尹子秦面色一僵,有些不悦,小事?他赵天凌倒是将此事看得足够轻,“那你要怎么帮我?我可不认为雪莲至此刻还存在着。”    “雪莲的确是没了,但我还有雪狐。”赵天凌挑眉,眼中带着丝狡黠,“雪狐是世代守护雪莲的生物,灵性天然,它的血必定可以治好你的脸,你既然放心大胆的将卫国派来找我,其用心也必不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这么简单,所以我猜想,你的最终目的必定就是雪狐了。”    尹子秦闻言不可置否,狭长的双眼有些邪魅,“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自认为我的易容术没有任何的破绽,几乎可以堪称完美。”    赵天凌听了似乎有些好笑,“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一个人的形貌虽然可以任意变化,但在扮作他人时即便再天衣无缝,那双眼睛也是无法改变的,卫家两兄弟曾与我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若是连他们我都认不出来,那还有什么资格与你站在这里。”    尹子秦看着她,有些不明白赵天凌为什么突然将卫国卫鞅扯了进来,只是谈及?还是刻意?但此时的话题却不是他们,他必须要弄清楚赵天凌的意图,“你真的愿意将雪狐给我?”    雪狐生性狡猾行踪更是飘忽不定,雪莲盛开之时或许可以见着它的身影,但若要抓它则是不可能的事,若非它自愿跟随,否则就算你本事大到可以将整个乌莲圣山翻个身过来都不可能找得到它。    而赵天凌的手上会有雪狐,这点一点也不奇怪,当日他以假充真将雪兰交给了自己,真正的雪莲却未露面,后来前来接应他的人胸前鼓囊分明是其中揣了什么东西,只怪自己那时心急离开,否则的话又怎能看不出这些端倪?    只是他完全没办法确定,赵天凌真的会愿意将雪狐给他?就为了那个不愿意给自己树敌的牵强答案?    见尹子秦眉头深锁,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赵天凌只得开口解释道:“雪狐于我毫无用处,将它给你也只是当作一种补偿而已,如你所说,你的脸会如此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只是雪莲在我手中的用途大于你,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用假的去骗你,我们之间本就无瓜葛,既然现在有可以化解这一间隙的法子,我又何乐而不为?”    “既然如此,我便信你。”尹子秦不再纠结,而是调侃道:“你难道就不好奇我要雪莲的用途?或者是我的脸又是怎么一回事?”    “抱歉!我觉得与己无关的事没必要知晓太多,只需了解个大概就行了。”赵天凌的表情淡淡的,“交易已成,少庄主该将人放回去了吧?”    尹子秦却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语带惊疑,“我几时抓了什么人了?”半块面具遮挡的脸上那明显愣住的表情分明就是装出来的。    见此赵天凌的心霎时一沉,眼中似有怒意,但也只是一瞬,继而有些不屑的嗤笑,“好一个无中生有,少庄主好生聪明,既如此,就请尹少庄主庄中静候,两日内雪狐定当送去府上。”    尹子秦抬高下巴,似笑非笑,“多谢七皇子。”    事情既然已了便再多说无益,赵天凌沉着一张脸转身就要离开,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身形未动的尹子秦,“竹筒茶杯特色使然,只是茶叶若为清茶,便可起到清热解毒去火静心的作用,雪狐是有灵性的生物,尹少庄主旨在治脸,意不在它的性命,还希望你可以善待它。”    尹子秦看着渐渐远去的赵天凌,唇角微扬,笑得邪魅,指尖掠过还余有丝丝热气的青竹杯,陡然使力,下一刻厚实细润的杯子瞬间便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风骤起、云朵翻向涌动,竹林簌簌然,天明也。    ————————————————————————————————    “哥,你真的对他下狠手了?还伤了他,你怎么能这样?”气愤的青年难掩面上焦虑的神色。    “阿殃,我必须要这么做,少主已经对我们有所疑虑,我不能再让他对我们失望。”面对意如指责的语气,卫国的回答十分坦然,也带了丝无奈。    “可你也不能这么做啊!你怎么能伤他?”卫殃急吼吼的,突然发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急忙又添了一句,“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怎么做、有些过份!”    “阿殃,你是不是对他……”卫国看着面色窘迫的卫鞅欲言又止,这个世上最了解他这个弟弟的莫过于他这个当哥哥的,当他们与那人一别多年后再次的相遇,他就已经从卫殃的脸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色彩,一开始他粗心的以为那对的是小依,直至现在才发觉原来是对那个人。    而卫鞅旋即一副被抓包的表情一下子便说明了一切,见此卫国更加气急,“阿鞅,莫说他不是七皇子,那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你怎能对他动这种心思?”    卫鞅却一下子急了,血气方刚、异常叛逆,对错在他身上也只是认为和接受,“什么叫这种心思?这种心思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动这种心思了?喜欢就是喜欢,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天理不容的事。”    “你这就是天理不容!”卫国恼得大吼。    “怎么就天理不容了?就因为他是男子?好笑了,我又不是因为他是男子才喜欢的他,我只是因为喜欢的他刚好是个男子罢了,再说了,男人和女人能在一起,男人和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了,在我看来,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为了繁衍后代后续香火,而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为了感情;什么叫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就是你们死守的墨守成规。”一番话说得字正珠圆铿锵有力,若不是端着个热血劲头,又怎能如此的理直气壮?    “卫鞅你……”    轰的一声,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短暂的闷响,陡然打断了争吵的两人,卫国一惊连忙回头查看,待看清楚之后又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倔强冥顽的卫鞅,狠狠的丢下一句:稍后再找你算账,便飞快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    卫殃闻言撇了撇嘴,虽心中仍是不服,但也只能暗自啐了一口,便无言的跟了上去。    没事,他有的是时间来对付自己这个死守旧理、异常顽固的哥哥,只是在此之前,还是要先确定一下赵天凌是否有事才行,看来得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了。    ————————————————————————————————    赵天凌赶回去时,远远地便看见驿馆的门前已聚集了太子回宫的人马,随行不多,共有两辆马车,几乎一模一样的宽大且不奢华,看着不似太子身份应乘坐的宫车,倒像是一般商户老爷少爷出行的马车;虽离得有些远,但仍能看出后面的马车较前面的一辆略微重些,车轮扎实深稳,明显是上面坐了不下于十人的样子,再一看周围,除了那个个配有马匹的二十名侍从之外,一个侍婢的影子都没看到,便猜想那上面坐的一定就是那些人了,而相对于第二辆马车的前一辆马车来说,车身倒显得轻了巧很多,再看那二十名以保护的形式紧紧地围绕在第一辆马车周围的侍从,便不难猜出里面坐的一定就是太子一家三口了。    这样看来,赵天麒为了节约在路上的时间,倒是没有让人步行的打算,由此一点便可看出他的为人处事,待人宽厚、心细温和。    除此之外还有三匹马,赵天凌认出其中两匹是他们三人来时由宫中带出来的,而另外一匹则没见过,但却不难想出那定是为她准备的。    行至驿馆门口时,正巧碰见从里面出来的一个人。    “七弟怎么从外面回来了?”赵天逸看着负手而立的赵天凌,有些奇怪地问。    “怕睡不够便没有休息,就在周围随便的晃了一圈。”赵天凌并不打算将尹子秦一事告知任何人,便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下。    “你倒是巧!”赵天逸闻言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子他们都已在马车上了,这是为你准备的马,虽不如宫中的好,但也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    赵天凌并不在意马的好坏,只是看了一圈周围,问道:“四哥呢?”    “给瑾儿缠着呢,估计快要回来了吧!”赵天逸有些好笑的说。    赵天凌点头,有些漫不经心,“五哥有没有看见周芷儿?”    赵天逸疑惑地看着她,“周芷儿?她与太子妃共乘一辆马车了,你找她有事?”    “不、无事,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赵天凌连忙摆手,看着那边的马车上走出一人,下地站稳了才发现原来是赵天佑。    赵天佑走向两人,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待近了便看着赵天凌故作抱怨道:“你倒是落得了一个清闲,让那小祖宗遍寻你不到,便将兴趣转到我身上来了,小小孩童缠人的功夫当真是了得。”    赵天凌轻声笑了,好看的双眼弯弯的,“四哥这就怕了?现在姑且还只有瑾儿一个,但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侄子侄女呢,更何况,四哥日后若是成了家,也将会有自己众多的儿女,到那时,四哥岂不是要更加头疼了?”    “哈哈……”赵天逸打趣地看着赵天凌,“七弟这话说得极对,不过我想四哥一定能够应付得过来的。”    赵天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真是……”    还没等赵天佑说完,卫叔突然走了过来,向着三人恭敬道:“四殿下、五殿下、七殿下,太子殿下吩咐已经可以启程了。”    三人停止谈笑点头称知道了。    队伍启程的时候赵天凌三人便骑马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在经过太子所乘马车的时候,无意间的一瞥便瞧见一抹嫩嫩地粉色快速地放下了窗帘子,赵天凌眉头微皱,心里虽有些奇怪太子居然会将周芷儿带回去,但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好促马至赵天佑与赵天逸的身边,三人一同领着还算浩大的马队一路向凤天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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