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总是喜欢把事情弄得格外戏剧性。    因此,只是稍微回想了一下当晚出现在包厢中的面孔,乔治娜便猜测出了福尔摩斯想要的那个答案。    “是那位王子殿下?”她说道,脑海中闪过一个金发少年的身影。    本国的皇室作风并不高高在上,前任英王乔治四世就曾经广邀平民进宫赴宴,但他最被人们熟识的,还是在那些张贴讽刺画家作品的玻璃窗上,为伦敦城贡献了不少茶余饭后的笑料。    而现任英王威廉四世生活相对简朴,最出名的风流韵事是与爱尔兰喜剧女演员多萝西娅.乔丹夫人不被皇室认可的二十多年事实婚姻,以及那十来个辛苦养活的私生子,现如今已陆续封爵。    格奥尔格王子是坎伯兰公爵恩斯特.奥古斯特的长子,据说公爵阁下另外育有一女,但由于从小体弱多病,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坎伯兰公爵是顽固的保守党,在民间的风评也很糟糕,而在政见不合的威廉四世继位之后,他在政治上也失去了往日举足轻重的地位,因而避居柏林多年。    随着近年来威廉四世的健康每况愈下,也随着下一位英王继承者维多利亚女王渐渐长大,这位公爵阁下再次重返伦敦、再涉政坛,显而易见是打着做为女王的伯父进行摄政的主意——可以说是和维多利亚公主的母亲,野心勃勃的肯特公爵夫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福尔摩斯对于乔治娜的答案没有太大意外,毕竟苏格兰场的保密工作总是那么令人担忧。    “我记得,你在信上告诉过我,你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被一束强烈的光线刺了一下。”他用那低沉有力的声线娓娓道来,从西服外套的右侧口袋里拿出那张来自于苏格兰场的名单,它的背面上画着一副简略的示意图,“林恩小姐,我假设你有了解过物理学,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从你这个角度,只有王子殿下包厢里的那面装饰镜,才有可能反射剧场吊顶当时的灯光。”    困扰乔治娜的谜题被福尔摩斯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不过他脸上并没有出现那种案件解决的空虚,反而显得更加的神采奕奕,所有的福尔摩斯迷都会知道,这是侦探先生每一次遇到具有挑战性的难题、浑身血液都由于兴奋而沸腾起来的感觉。    乔治娜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她把视线从对面三楼那个包厢的位置收回,转过头时,刚好对上了福尔摩斯一双灰绿色的锐利眼眸。    她沉思了几秒,问道:“我想你已经找出答案了,福尔摩斯先生,关于那位殿下对于我莫名其妙的敌意,以及那个出现在剧院里的另一个‘我’。”    研究所和白鸟百货招致皇室敌意的可能性首先被排除,那么剩下的也只有谢伊等人惹出来的纠葛,以及她的神秘身世即将浮出水面所带来的麻烦了。    鉴于一般名字这么长还没有姓氏的人基本都属于皇室成员,乔治娜直觉上认为她之所以会流落民间,很有可能关乎一个巨大的皇室丑闻。    而福尔摩斯随后所谈到的内容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位侦探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彬彬有礼地挽着乔治娜往楼下的剧场走去,那名黑发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福尔摩斯边走边说:“从雷斯垂德巡官口中,我已经得知五年前国王去世时,皇室发生了一连串变故。先是坎伯兰公爵所珍藏的珠宝遭窃,然后是在苏格兰场找到窃贼尸体的同时,先王乔治四世的死讯传来,因而当时的城中一片混乱,甚至连警察厅也发生了一场大火,把一些卷宗毁得一干二净。幸运的是,我通过某种特殊渠道,曾经阅读过这样一份资料,那就是当时公爵阁下丢失的并不是珠宝,而是一个人。”    “乔治娜.亚历山德琳.弗里德里卡.恩斯汀.索菲亚.奥古斯塔公主殿下。”走到剧场的中央,福尔摩斯停下了脚步,看向身旁的金发少女,“自那之后,‘公主殿下’就由于身体虚弱而不得不深居简出,但事实是,坎伯兰公爵出于某种特殊原因,无法大张旗鼓地寻找女儿,只得找了个替身偶尔出现在人前,连陛下也被蒙在了鼓里。”    当这个熟悉的全名被福尔摩斯用优雅的英音准确无误地念出之后,乔治娜罕见地愣了愣,并不是惊讶于他的推断,而是不由地好奇起了福尔摩斯口中能够得知皇室丑闻的“某种特殊渠道”——所以大福尔摩尔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大英政府?    “而我查到,您第一次出现在白教堂区的时间,刚好就是五年前。”福尔摩斯玩味地挑了挑眉,猎鹰般的眼神锁定了乔治娜那张依然波澜不惊的面孔,“Well,出乎我的预料,您所表现出的‘惊喜’程度,让我感到有点失望。”    他的语气里可没有半点失望的成分。    乔治娜和他相差无几地挑了挑眉,用一种玩笑般的口吻说:“你的意思是,我?一个公主?”    先不提一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是如何在重重保护下被人掳走的,光是说当年她被人掳走后,苏格兰场只是搜查了一段时间就再也没有了什么动作,这就很说明了其中的问题,毕竟声名狼藉的坎伯兰公爵怎么看都不是那种能够忍气吞声的草包人设。    除非,在英王暴毙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比公主失踪,更能牵扯他的精力。    王位无望,那就只有子嗣了。    对比一下格奥尔格王子双目失明的时间点,一切似乎就有了解释。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兴味盎然地说:“一个大胆,但并非毫无可能的假设,不是么?”    乔治娜不置可否,“愿闻其详,福尔摩斯先生。”    “我了解到,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的包厢是由一位友人转赠的。”提了提手中的文明棍,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面没有多余雕刻的曲状棍头,“购买戏票时虽然不具名,但售票处会留下时间的记录,只要一对比,那张戏票的真正来源就一清二楚。而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年轻人,兜兜转转把一张戏票赠送给一位素无交集的老绅士,并且一订就是半个月,要么爱情的魔力已经能够彻底冲昏了他可怜的脑子,要么就是他有些不可告人的谋划正在进行——显而易见的,第一个选项并不成立。”    早在见到那位王子殿下的第一眼,福尔摩斯就发觉他的样貌有些眼熟,而当他再次见到乔治娜.林恩小姐后,这份“眼熟”终于让他找到了答案——这两人的眼睛生得太像了,只不过一个眼神明亮,一个双目无神,这才令侦探先生没有第一时间抓住那一丝灵感闪光。    在什么情况下,会使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伪装成瞎子?    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会使公爵阁下及其夫人并没有继续追究‘失窃的珍宝’?    至于如何判断那位王子殿下并非完全失明,只需要观察到对方转动手杖的小动作即可,因为一个真正的盲人,是不会在意权杖的位置是否刚好校准,除非他不仅眼能视物,还有一些下意识去纠正的小习惯,而做为护卫,巴特勒.萨缪尔所站立的位置也显得很微妙。    啪,啪,啪。    空旷的剧场响起慢吞吞的掌声,乔治娜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形高瘦、身着黑衣的黑发青年由剧院入口缓步走来。    对方逆着光,样貌还看不真切,但他略带沙哑、又腔调十足的声线已先一步传来。    “精彩的推理,歇洛克,不过到此为止了。”那青年慢慢走近,一张比乔治娜身边的这位咨询侦探成熟几分、也精明几分的面孔,渐渐暴露在剧场的光线之下,他屈身行礼道:“夜安,林恩小姐,鄙人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目前在大英政府忝居末职,为了处理此事而来。”    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不到三十岁,从发际线上看,这位先生还很年轻,但比起大学毕业不久的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大福尔摩斯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给人一种掌控全场的强大气场。    两位福尔摩斯先生有点儿面面相觑的意思,当然大福尔摩斯先生看上去更加从容,兼之有几分自信的倨傲,而小福尔摩斯先生则活像是被败坏了兴致的怨妇——好吧,被打断推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很令人懊恼——浑身散发着焦躁的气场。    歇洛克扯出一个假笑,“很高兴见到你,我亲爱的哥哥,让我猜猜,你是来为苏格兰场或者皇室擦屁股的——还是说,都是!”他勾着唇角,脸部牵动的肌肉造成一种微哂又狡黠的神情,“哦,顺便一提,我认为这桩杀人案还有藏得更深的幕后黑手,然而急着立功的伦敦警察似乎没有耐性继续追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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