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卓府离开之后,南觅很是为三娘担心了一阵子。后来问天天去卓府报道的东望也没得到消息,不过没有消息应当也算好消息吧。  她闷在家中,又不能去寻差事,只能绣些荷包去卖。这天她提上绣品去不远的绣坊寄卖,她在心中谋划,若是今日卖得顺利,晚上可以给东望加些肉吃。    这几日东望中餐都是在卓府解决的。她心上不安,让东望给佟久送些束修——也被礼貌而客气地拒绝了。若再强行送钱,只怕送礼不成,倒是像结仇了。  她只能每日起早些,让东望带些点心过去。她以前从未研究过这些,如此贸贸然一做,听东望说颇受好评。    东望午饭和学武的地方解决,她身上压力稍缓。也琢磨着给东望补补身子。东望每日习武,饭量颇大,一碗碗饭灌下去,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不见长肉。整个人身量增加,脸上婴儿肥都消失了。    成长好像是漫长的,以年计的,少年却在几个月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南觅眼中的东望好像一下子就变了,喉结凸显,嗓音嘶哑,眼睛也变得深邃,长长的狐狸眼脱去稚气,变得喜怒难辨。下颌骨也生出利落的线条,手背上长出充满力量感的青筋。  落到南觅眼中,自然是心疼他习武辛苦,人都瘦了。也不顾东望嘟着嘴抱怨其实他是长大了,脸上怎么能一直有婴儿肥呢,也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    从绣坊出来,南觅提了前些日子寄卖的收入,匆匆向家中赶去。谁知半道下起急雨,像小石头一样的雨滴砸到肩头,晕染一片。绣鞋也渐渐被晕湿。  南觅匆匆寻了个屋檐躲雨。    南觅无事可做,只能看着天空渐渐阴沉下来,面前的雨帘从稀疏到细密,雨滴连成一片,争先恐后地落下来。南觅无端想到:雨滴从这么高的云落下来,走过的路想必很长了,不知见过多少人间烟火。如果雨滴会说话,此时它会想对她说什么呢?    突然有只白皙修长的手撑着木伞遮在南觅上方,淡淡的皂角香飘入南觅鼻尖。  殷霂站在木伞下,发尾被雨打湿,漆黑淡漠的眉眼像要揉入雨中,他扬起嘴角,声线飘渺蕴着烟雨,柔柔唤她:“阿觅。”  南觅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自己幻想的影像,他太像从雨中幻成的影子。    直到殷霂眉心一折,幽幽地抱怨:“我不喜欢雨天,到处都是湿的。”  南觅也悄悄地想:自己总不至于幻想出这么没格调的话。    数日未见,南觅本以为再见他会有说不完的心事,话到嘴边只剩一句:“……近来可好?”  殷霂嘴唇偏薄,唇中还有唇珠,到了唇角就成了斜斜一条线,透着唇色的鲜红,此刻弯弯一勾,美不胜收。他轻轻开口,却是疑问的语气:“怎样算好?”  他歪头佯作思考,眼睛却是看向南觅:“月余未见,也未见阿觅寻我。还说什么‘不同旁人’,我看南觅对每个人都一样,横竖今日说清楚,我也不用日日想着你,看见下雨了还提着木伞寻你,生怕你淋湿生病。”    他一通胡搅蛮缠,南觅却是生生被气笑:“我倒是能去宫内寻你?”  殷霂抬脚踏上台阶,南觅看着眼前放大的殷霂,手脚无措,向后踏了一步。屋檐下原没有多少空间,她后背径直贴到青砖墙上,粗糙的质感让她后背有些刺痛。    殷霂耍赖是个好手,此时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也不必去寻我。阿觅想见我,念念殷郎,我总能听见的。”  哪个女儿家,会在家里念陌生男人……也不算陌生了,只是默念好友名字,这行为想想就让人羞恼。    南觅越想越气,双手发了狠一推:“你不要强词夺理,我看你过得很好,闲时卧美人膝,醉来挑灯看剑,逍遥得很罢。”  殷霂被她一推,自然是推不动的,却顺着她的力往旁边让了让,面上犹如霁月清风冰雪消融。南觅想起姜渺……心里又酸又苦,思觉自己太过不争气;又望见他得意神色,心肺间一股气乱窜,显然是又被他戏弄了。    殷霂笑眯眯地说:“好罢,既然你也想见我,我就当前事一笔勾销,原谅你了。”  南觅漂亮的眼睛被气得水汪汪的,心中又气又怒,甚至眼前都好像冒出几点金星。她想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对他,只能发狠一跺脚:“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罢气得头脑发晕,径直冲入雨帘里。    这招好像对殷霂很有用,殷霂面色骤然苍白,连唇色也白了几分。他连忙提了木伞冲过去揽住南觅,用了些力不让她乱动。一边用肩颈夹住木伞,一边急急地抽出手帕替她擦净身上雨滴。    他擦完雨滴又用手轻拍南觅后背,声音低低地柔声劝哄:“什么小事还值得拿自己身子出气。我若是你,就一脚踢这个浪荡子出去淋雨,还要看足他淋够三个时辰。这人平素最讨厌雨天,让他在雨中冻得牙关紧咬,回去还高烧一场。”  他哄到后面,语气带笑,呵出的热气像把羽毛扇一样撩过她耳廓,激得她浑身酥麻,他还在一迭声地问:“好不好?解不解气?”  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只会让人想把水中月都捧给他。    南觅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也觉得自己做出了平日做不出的傻事,一时不知是气是恼,只将脑袋深深埋着,全当自己已经听不见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了。自然也未看见殷霂眼中少见的,温温柔柔又醉人的笑意。    他声音放轻,像古筝滑弦一样低沉的声线盖过雨声传入她耳内:“不生气了,我不该这么久未寻你,我也不该胡搅蛮缠,我……我不该长得如此出众,招人嫉妒。”    最后一个理由真是纯属凑数了。    南觅又好笑又委屈,低低地控诉他:“你明知是你的错。”  殷霂心都酥了,低声赞同道:“是,让阿觅生气就是我的错。”    他转了转木伞,小心翼翼地觑见南觅脸色转好,才提议道:“回你家中罢,小心着凉了。”    笔椽远远地跟着,手上分明提着多余的伞,却坐看着主子和侯娘子委委屈屈地挤一把不大的木伞。殷霂还变本加厉地把伞往南觅那处斜,自己大半边身子都在雨中。看得笔椽欲言又止,想递伞又不敢。    也不怪南觅未发现,毕竟人人都以己度人,南觅心思纯净,怎么想到世间竟然有人就是这么无耻,苦肉计也往自己身上用呢。    回到家中发现东望回来过了,桌上还留了张纸条,上写:卓哥哥约你今日过府,要事。  南觅提起纸条,殷霂自然也看见了。此刻他只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随口一问:“卓二托你办什么事?这么要紧。”  南觅吱唔几声,怎么想也无法绕开三娘去讲述这件事,面上为难。  殷霂笑意收起来,长睫垂下:“我也不能说么?”  南觅犹豫半响,还是梗着脖子点了点头,点完立刻去瞧他脸色。  殷霂面上不意外的模样,只哦了一声。    南觅觉得自己在殷霂百般磨砺下胆子又大了一些,竟敢去摸摸虎须:“你身上衣裳都湿透了,家中也没有旁的衣物更换呢。不如……”  殷霂闻言颇受伤地盯着南觅:“你要赶我回去?”  话到嘴边又被咬下,南觅急中生智话拐了个弯:“不如……我去煮姜汤,你先沐浴,我拿着东望新做的衣物给你试试。”    殷霂闻言不甚满意地点点头,像个被雨打湿的高傲豹猫,明明是求收留,却一脸屈尊纡贵地伸出爪子,看情况给你一爪,还是收起指甲轻轻让你顺毛抚摸。    好在有笔椽,不然南觅要为殷霂准备热水,还要将他衣服烘干。饶是她心大,做这些事情也太羞恼人了,和在屋子里默念他名字也差不多了。  她只是去煮了姜汤,顺便翻出东望最大的一套衣物。这件衣物是东望自己报的尺寸,裁回来才发现大了不止一圈。东望还振振有词,称他总有一日会长得这么高这么壮的。南觅也不戳穿少年的那点小虚荣,只是把衣物放好了揭过不提。  谁知今日也用得上。    一路从暴雨中走回来,她只是鞋子有点湿,身上衣物落了些雨点,煮姜汤时烤烤火就干了。想起殷霂大半个身子都湿了,她却完好无事。她对着炉膛长长叹气,不知拿殷霂怎么办好。  既已有心上人,为何对旁人也这般好,平白……让人多想。    她看着炉膛中跳动的火焰,暗下决心,就做个好友罢。殷霂与她难得的投缘,她不想因为这点莫名其妙的绮思就让两人生疏。  如今不过一时情迷,过些时日自然就淡了,何必为此多生烦恼,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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