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刚打鸣,陆庄便起床,扛着锄头去了庄稼地里,这几日连日下雨,陆庄担心地里的庄稼被水淹着、或者被水冲走了,想着赶紧去把稻田的出水口给打开了,这两天尽担心儿子了,根本顾不上庄稼,昨儿听了蒋大夫的话,陆庄总算稍微宽了心,于是,夜里刚褪了衣裳尚未躺下就想起田地的事儿,当即摸黑就想出门,被陆娘子给按住了。  这两天丈夫去城里接儿子时,陆娘子在家里光着急了,她倒是想起了庄稼地,也去田里看了下,该放水的田,就放了水……只是打理的略粗糙了些。  陆庄夜里被媳妇劝住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家里公鸡刚叫呢,他就急急忙忙出门了。  陆娘子被丈夫这么一闹,也睡不下,跟着起床了。  陆娘子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悄悄进了儿子房间,见儿子睡得香甜,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呢,脸上还带了点儿笑,陆娘子这心里就好受了些,然后……陆娘子便进了灶房,勤劳的忙碌起来。  昨夜里又下了雨,天微微亮时雨就停了。雨虽停了,倒是有很大的雾,远一点儿的地方都不大看得清楚。  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时,陆娘子眯着眼睛往外瞧,就看见了自家大闺女提了一个篮子进门。  陆娘子赶紧迎出去,见大闺女只带了顶斗笠,取下斗笠,半边肩膀都淋湿了,陆娘子心里心疼,嘴上埋怨道:“春啊……这大雨天,怎么不穿了蓑衣才出门?”  陆家大闺女单名一个‘春’字,陆庄夫妻虽然没文化,但也不想给几个闺女取名字像村里其他人家那么敷衍,因女孩儿都不值钱,少有正经给取个名字的,村里大部分都是大丫、二丫、三丫……不然就是大妞、二妞、三妞……再有心点,就是虎妞、翠花、春花……  陆庄没文化啊,虽有心,但根本取不出高深又寓意好的名字,于是他给四个闺女,分别取了春、夏、秋、冬的名字。  陆春、陆夏、陆秋、陆冬……一字儿排开,别说,听着既好听,还蛮顺口呢。  为此,陆庄还觉得挺得意的。  听了娘的唠叨,陆家大闺女陆春,这会儿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露出一个笑容来,轻声说:“娘,不碍事的。”  陆娘子皱紧眉头道:“还不碍事呢?你看你嘴唇都冻紫了,快进屋里,娘给找件衣裳换一下,还有,灶里我烧了热水,你赶紧去给我喝一碗暖暖肚子。”  说着,陆娘子便要进房里找衣裳,嘴里还嘟囔道:“真是……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陆春笑了笑,跟着进了屋,轻声问:“娘,阿瑜到底如何了?”  陆娘子说:“正睡着呢,估摸着腿实在疼的紧,你弟弟昨晚熬了很久,好容易才睡着了。”虽然隔着一个房间,陆娘子还是很清楚儿子的状态的。  陆春就是忧心这个事,听说昨儿爹就把弟弟接回家了,因此陆春在天没亮,雨还没停时,就赶着过来看一下弟弟的情况。  其实,陆家出了这种意外,陆庄夫妻哪里顾得上给外嫁的几个闺女报信啊,陆春是嫁得离家近,就嫁在桃源村的隔壁杏花村,因离得近,有些风声就传到了杏花村,陆春昨天听村里有人提及时,当即就焦急得坐不住了,不过她婆家事儿多,又开了个豆腐坊,轻易离不得人的,陆春就忍着第二天天一早赶回来的。  陆春的性子本就尤为老实,憨厚。为着早点回娘家,还少有的耍了点儿心眼。陆春性格温和,不爱计较,说白点就是个有点懦弱,像面团儿一样的人,她婆婆却很苛刻,妯娌也颇为泼辣,婆家目前尚未分家,陆春婆婆、妯娌经常将一堆事儿推给她做,在婆家,陆春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一般,不得空闲的。要是她提出想回娘家看看,婆婆不一定允。  于是,陆春一早儿起床,把一家子的早饭烧好后,又忙豆腐坊的事儿,好几桶豆子都提前磨了,觉得没什么特别累的活后,陆春才趁着婆婆、妯娌还在睡觉,没打招呼,就提了一篮子豆腐、熏豆渣回了娘家。  她启程时,正赶上下雨,陆春也不是没想着要拿一件蓑衣,但蓑衣锁在公婆的房里,若去问,势必要叫醒公婆,陆春原就不想惊动婆婆,想着趁他们还没起床,赶来看一眼弟弟的情况。  看完了,安心了,也好回去。  于是,只戴了顶斗笠,也就淋湿了。  陆娘子给大闺女找了身自己的旧衣裳,催促陆春换上,说道:“你爹昨天给阿瑜找了蒋大夫来。”  陆春喜道:“是河边村的蒋大夫?有他治疗,我们阿瑜的腿定然无碍的。”  蒋大夫说了有希望,但没说绝对的话,陆娘子其实依旧七上八下的,但她也不想闺女跟着担心,就道:“蒋大夫说要小心将养着,以后能好的。”  陆春这才舒张了眉,抿唇笑说:“那我也放心了些。”  昨天听着她那妯娌的意思,她家阿瑜不仅科举无望,还是个瘸子了,可把陆春急的火急火燎的。  这会儿陆瑜还在睡觉,陆春没有直接去看弟弟,换好了衣裳,就跟娘呆在灶房里说话。  说起来,尽管出嫁多年,还是觉得只有娘家才能感受到家的温暖。陆春待家里,整个儿都放松了些。  因大闺女淋了雨,陆娘子不放心,又去菜地里挖了一块姜回来,给大闺女熬了一碗姜汤,逼着大闺女喝了两碗才罢。  陆春抿唇笑说:“也就娘还把我当孩子了。”  陆娘子当即道:“你们姐弟几个,不管年纪再怎么长,不都还是我的孩子。”  陆春听了,眼里微微泛了红,不过她心里害臊,怕被娘瞧见,就悄悄垂低了头。  陆娘子没见着陆春的窘况,她倒是看了陆春提回来的篮子,见里面摆了满满的白豆腐,还有好几个熏好的豆渣饼,陆娘子就问:“怎的拿这么多回来?你婆婆知道吗?”  陆春眼神闪了闪,微微转头躲开了陆娘子的目光,嘴上只说:“都是我昨晚磨了,今儿点出来的豆腐,家里每天做那么多豆腐,反正这点儿又值不了几个钱。”  陆娘子就知道了。  亲家是不知情的。  陆娘子心下叹了一口气,大闺女嫁在隔壁村,过的是什么日子,陆娘子如何不知道?可是心疼有啥用呢?  闺女嫁过去,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只能盼着亲家能善待下自己的闺女了。  说起来,几个儿女中,陆娘子觉得最愧疚的,便是这个老实孝顺的大闺女。当初大闺女到了出嫁的年纪,自家日子又是最穷困的时候,根本置备不了几个嫁妆,反而是亲家那边给的聘礼银子不少,陆庄夫妻便留了一半的聘礼钱家用,另一半礼钱拿来给闺女备了点像样的东西连同亲家送来的聘礼一块儿给闺女做了嫁妆。  就这,事后亲家那边还嘀嘀咕咕编排了自家好了一阵子。  其实,寻常人家,闺女出嫁的聘礼一般都是留了自家用的,哪个能舍得全部陪给出嫁女呢?  陆庄夫妻只留下一半礼钱,另些个物件,能给闺女的,尽量都给了闺女当陪嫁,已经是少有的老实、敦厚人家。  可亲家那边不是这么想的,还很看不起陆家。  陆庄夫妻那个悔啊,知晓亲家夫妇不是个宽厚人,他们也明白给闺女找错了婆家。加之,后面大女婿的一系列表现,也不是个会心疼媳妇的,就更让陆庄夫妻难受了。  幸而,女婿家那边家境殷实,闺女虽然辛苦了点,好在衣食不愁的。  为了让闺女在婆家日子好过,这么些年,陆庄夫妻都想着,自家事尽量不麻烦上闺女、女婿。  每次闺女、女婿回娘家探亲,陆庄夫妻都让他们少拿东西回来的。  爹娘体贴自己,陆春如何不心疼爹娘?婆家日子过得好,她有心接济娘家,可婆婆是当家做主的人,家里银钱、米面、粮油婆婆都管的严,陆春哪里弄得了?就这么一点儿豆腐,都是背着婆婆弄回娘家的。  娘家遇着了事儿,自己都帮不上忙。  想到此,陆春觉得心里发酸。  陆娘子显然也知道大闺女的心里不好受,便没再提这事,转而故作开心地笑说:“你弟弟最喜欢吃豆腐汤了,正巧阿春你送了这豆腐来,娘给烧一道豆腐汤,等阿瑜醒了,能喝到豆腐汤保准高兴的不行。”  不开心的一笔带过,陆春显然也了解弟弟,跟着笑说:“他自小就爱吃豆腐。”想着,陆春又道:“娘,我来烧吧,你这烧豆腐汤的手艺不如我呢,阿瑜也更喜欢我烧的。”  陆娘子之所以说这个话,也是这个意思,很干脆道:“那你来烧,汤多放点,你爹也爱喝的。”  顺手将掌勺的事儿交给了大闺女,陆娘子就道:“娘去找个竹篓来烘衣裳,给你把衣裳烘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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