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鲁大叔的荒宅后文姜便蒙上了素白的面纱。如往日一般她步行来到临淄城主街的“天下第一肴”。

“天下第一肴”可是齐国都城最享赋盛名的酒楼。通常这个时候乔仁章已经侯急了早早地站着在楼上朝她扔着花生米了。但是今日,她朝楼上张望了好半天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想他大概是缩在厢房里里,这便要进去找他。

翠娘和乔府家丁景年驾着马车守在“天下第一肴”南墙的河岸边,一眼就看到正东张西望地小主子,那一袭红裙似火,明烈璀璨。饶是隔了层面纱,只露出那双清亮的眸子也难掩绝世之姿。

翠娘赶忙招了招手,“公”正习惯性的喊了出来,又下意识的收了回去,改了口唤道:“这儿呢!”

文姜寻声望去,见翠娘正在河边的柳树下笑望着自己。她一溜儿小跑到翠娘身边新奇道:“咦!怎么是翠娘你来了!乔统领呢!”

“公主您先上车,奴婢在慢慢跟你说道此事儿!”翠娘拖着文姜上了车,景年才帮着说道:“凌将军今日从东莱回来,这还在回城路上统领便带人去迎了这才让我领了翠娘来接您。”

“凌将军?哪位凌将军?”文姜怕自己听错赶忙确认道,可那雀跃之心已经跃然上脸了。

“还能有哪位凌将军,眼下的当朝红人,凌岐风凌大将军啊!”翠娘道,她一个后宫奴婢都知道,公主却还要问?

文姜欣喜的眸光却渐渐的冷了下来。也是,与乔统领一起经历四国围战,比肩出生入死的人,除了他凌岐风还能有谁!

只是,他都要回来了,她竟未得半点风声。一年未见,不知那张刚毅的脸上是否又多了几许风霜。

“那他们大概还要多久能入城?”文姜淡声问道。

“公主是要等乔统领回城吗?”

文姜听到翠娘这样问,怔忡了会儿,长如蝶翅的睫毛垂下黯然的阴影,“不了!”

她是想见他,可是更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主动想她来。

翠娘忽然想起,大王今日来沐阳殿,发现公主没在宫里,脸色有些不好看。便提醒说:“公主,以后宫外还是少来为妙,虽然大王待您宽容,准您出宫玩,可您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总是会担心的。”

“有乔统领跟着,连个蛾子都不敢近身,能出什么乱子?”文姜不以为,摩沙着手腕上没有洗净的墨迹。

“那可说不准,当年你躲在采买货品的箱子里,偷逃出宫的时候,乔统领可是找了两天都没找到您,大王险些让乔统领提头来见!”翠娘说道此事时,依旧心有余悸。

岂料翠娘一说此事,文姜就没憋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那事儿,都过了四年了。她倒没觉得一点凶险,如今想起,还是记忆犹新,啼笑皆非。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卖身给了那个神经兮兮的鲁大叔。

四年前,乔仁章带领的禁军将临淄城围的可谓水泄不通,但她刚刚才逃出来,临淄的繁华只窥得一角,世面尙没见完,岂能甘心轻易被抓了回去。

她一眼就相中了鲁大叔的那座荒废的鬼宅,作为藏身之地,临淄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可无奈院墙太高,她只得费力地爬上了倚着院墙的枣树。终于跨上了院墙,好巧不巧地,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禁卫军队列整齐的小跑声,她一着急,忘了自己离地面的距离,想也没想的跳了下去。

只有闷闷的一阵扑通落地声,这么高的距离,她也没感觉哪儿疼。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来不及多想其他,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拍了拍胸口,伸手拂拭满头大汗。

忽然一大片阴影撒在她的身上,她警觉的抬首,那一抬手,迎面扑来了一阵温热的鼻息,有一张脸凑在她的面前,很近很近,近到阳光都被他遮的死死的。

文姜受了一惊,猛地闭上那双波光流转的圆目,半晌,她感觉不到动静,才又睁开了眼睛。她看清了眼前这张脸的模样,有深邃却黑亮的双眸,笔直整齐的眉,高挺如抖崖般的鼻梁。那满头黑直的发丝随着他的俯身,披泄在文姜的额前,她恍惚问道一股清香,那香气不曾在哪闻过,独特,却好闻至极。

文姜有些痴傻地看着这张让人舒服至极,不忍挪目的脸。她目光挪到他的唇,有两撇长如眉状的小胡须架在他轻抿的唇上。使得这张及其炫目的面容带了些许滑稽。她忽然有些忍俊不禁露出一笑。

她完全忽略掉,这张好看的脸此时是怎样一副凛冽森寒的表情,那双黑亮的眸正燃起腾腾的杀气。

“你靠我太近了?”文姜本能的要去伸手推那人。

可下一秒,她身体便直线上升,一只粗壮的大臂钳住了她,将她直直的拎了起来。

文姜惊恐地看那个钳住她,站在一旁的黑面男人。他身躯高大壮硕,有着铜色的肌肤。看起来年龄稍幼于摊在地上的男子,虽不如那人长的好看。眼神却透着一股凌厉的狠劲,倘若是身陷人群之中,也是显得相貌不凡的。

文姜突然有些害怕,直觉让她感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她挣扎着去打那只拎着自己的手,大叫起来:“你放开我。”

十二岁的文姜如此奋力,可在那壮硕的男人手中,看上去就如小鸡一般扑腾,半点用也没有。

黑面男子面无表情的将她又放下了,放在了他的身后。

文姜还没站定,突然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闻声望去,只见刚刚那个盯着她看的男子,此时正抱着一条大黄狗哀嚎。

而那条大黄狗的身躯所在位置……正是方才自己的落脚点。

呃……那,该是狗的主人!

他一个男人哭的这幅声泪俱下的模样,她看着都想上去安慰他几句。一旁那个黑面男人却先她一步,弯下了高大的身躯,拍了拍他的背,也是一脸悲伤地安慰道:“大黄陪了公子13年了,它老了,也累了,是时候该去休息了!”

那男子停住了悲恸,俊逸的面孔泪迹斑斑,“大黄他陪漂泊了十三年”他突然一扬长袖,直指文姜,“你!……它本应该安享晚年的的,你却……坐死了它!”

此时那张俊朗却冰冷甚至带着几分狰狞的脸让她内怯极了。虽然想起来,她跳下来的那一刻,触碰到的确实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可她没有承担的勇气,“那……有,有可能是它太老,自个儿趴在这圆寂了!”

说她一屁股坐死了这条老迈的狗她自己听起来都挺尴尬,怎么认?

一旁的黑面男子见她狡辩,蹲下身,抬起了大黄狗的脸,“公子你看,大黄的嘴角还渗着血”

接下来的那一幕,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是绝不会不会相信,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会发出这么鬼哭狼嚎的声音。

“大黄……大黄!”

见这仗势,十二岁地文姜吓惨了,觉得自己岂是压死了一只狗那么简单,她分明就是血洗了他全家。身体不由自主的捏着双耳跪在了大黄的尸首面前,眼泪也不住地滑落。“大黄对不起,大叔……对不起!”

然后,天公作美,为了渲染氛围,居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整个场景就更加哀伤了。

好久,他才抱起那只硕大的黄狗。文姜也被黑面男子提起,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行至溪旁,他才停下步伐。

大黄被放在一株梅树的根旁,“你平日里最爱伏在这儿陪我作画,以后就安心的在此休息吧,我守着你!”男子此时口吻居然极尽的温柔。

整个吊唁的过程完毕后,男子起身,寒剑似的眸光投向文姜。

“我,我不是故意的……”文姜挥着小手,慌乱地连连后退。

“你将它埋葬好!”他冷声道。

也好,终于找到自己能为之弥补的事,文姜瞬间安心了不少。可当她跪在地上准备刨坑时,才意识到,那刨坑的工具呢!

“没有铲子吗?”

铲子……?男子冷笑,“难道你不觉得十指,更能表达你的内疚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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