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梅雨季节,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热了。前方战事吃紧,王后此时却来了闲情雅致,居然派人来邀我同去游园。    我也许久没有出过这御珍殿的门了,再不去沾一沾那阳光的气息,都忘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便随意穿了件薄衫,执一柄蒲扇应约而去。    这个季节,园子里的花开得争奇斗妍,每朵花都倾尽全力妖娆的盛放,花丛生长的都有一人多高,原本还算宽松的小道被这些枝繁叶茂的花枝伸展的密不透风。    我在一株牡丹面前驻了足,被这大气华贵的美叫人没法不去多看两眼,顿时心生愉悦,一扫阴霾。我托起一株,贴着鼻子去嗅。    王后走近前来,笑着说,“宣姜喜欢这牡丹?”    “牡丹乃花中之王,试问这满园春色有那一株可如它一般,一枝独秀,花开倾城。”我不以为然道。    “牡丹纵有盛容,可过了这个花期,便只剩一地残泥!文人墨客向来颂扬梅兰竹菊的气节,就算是这些花不如牡丹那般大气磅礴的美,也能不分时节的招来众人的追捧。”    我浅淡的笑着,没有接话,兀自摘了一朵放在手中赏玩。却听见王后时不时的叹气,这叹气声频繁地叫我不好意思再去忽视,出于礼,我只得问道:“母后在为何事忧心?”    这话刚问出,她便脱口而出道,“还不是为了前线战事告急的事么,才不过是十几日的功夫,齐国便已经损兵折将,就算西面有你王叔对战楚军,尚能固若金汤。可是敌人狡诈,他们兵分六路,南北两方的边城已破节节失利,步步退守。你父王因为此事一夕之间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听到这儿缄默不语,眉头却不自觉的锁紧了,她接着又说,“北燕离我齐国之间尚且有个卫国,若是有卫国帮忙阻止他们南扩之路。那西北面尚能不受威胁。可派多余的兵力去镇上南面。这样的话,依你王叔调兵遣将的能力,赢这场仗,大有余地!”    我冷笑了起来,王后诧异的看向我,她大概没想到,我的反应这样唐突。我走近她的面前,面不改笑,“母后和宣姜本是母女,自家人说话何须转弯抹角?”    王后微愣,很快转笑道,“好,既然你聪明伶俐,那么我也不必多费唇舌。我的意思是......希望,宣姜你能为了齐,投好于卫王!”    虽然知道,从一开始,她的话里就句句设有玄机,也大抵能猜度到她的意思,可是当真听到她这样淡然底说出这句话来,心中还是一凉。    我努力摁制住心中的失望,再度拾起笑意,“母后,宣姜虽然不是烟视媚行之辈,可也当不成那些志向高洁,为人称颂之物。”    王后见我言之凿凿,一改方才的和颜悦色,冷声道“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齐国被他国的铁蹄肆意践踏吗?”    她虽不是我的亲母,可我依旧感到心寒,“宣姜当然不忍心,但是宣姜一介弱质女流,难以力挽狂澜,母后多说无意,还是不要为难宣姜了。”言罢,我也不愿意与她再做周旋,摇着团扇转身离去。    身后却传来一阵凌厉的声音,“站住!”    她快步拦到我的面前,“我且跟你把话说开,我知道大王暗自派人将卫王擒了回来,也知道,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见我微有诧异之色,她笑着说,“你也不用惊讶,后宫之中哪一处不是我的眼睛。我想你也不是能恨得下心的人,不然也不会迟迟没有向张御医要打胎药。你既然无法下决定,那母后帮你做决策,留着这个孩子回到卫王宫邀宠。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局面,你就该认清事实,你的夫君是卫王,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既然覆水难收,那就想办法爬到卫国最顶端的位置,这样你才有能力以卫保齐,等到将来齐国强大到能称霸诸侯,自然会记上你这个公主一个功德,你有美貌傍身,又有功德加持,日后必是为万人称颂的牡丹。”    “万人称颂的牡丹?”我哧地一笑,见她盛气凌人的姿态,我也毫不退让,“母后错了,能这够般隐忍的,只有梅花呀,能忍寒风凛冽,翘立枝头,可是宣姜吃不了这样的苦头,再入卫宫,献身卫王之榻?母后何其残忍?宣姜自认做不到,不仅宣姜做不到,我想母后这般的身受荣宠的人未必能体会个中的苦处。”    “母后又怎么不会知道呢,当年我的父王也是为了稳固诸侯关系,才将我下嫁于齐......”她意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说服我,却被我冷声打断。    “虽是政治联姻,但是母后你嫁的是我那意气风发英俊伟岸的父王,而我呢?母后你既然不知冬寒所苦,就不要大言不惭,更不要强我所难。”我这句话说的毫不客气,四目对视之下,形成了僵局。    王后的怒意最终是强忍着按压了下去,她长叹了口气,又摆出一副宽厚仁义之态,道“也罢,你从小就是个聪慧善良的孩子,母后也无谓多做坏人,我想你自会审度利弊。”言罢,她拂袖而去。    午时的阳光越发的盛烈,我一阵目眩,就在绿藤爬蔓着的秋千上坐下。正轻拭额头的汗珠时,眼角无意间瞟到斜角处的花圃边,有隐隐现现的红纱浮动,清风之下,红的艳丽的裙摆摇曳起来,我唇角一勾,知道这宫里就只有一人最喜欢穿那样炫目的红。    “出来吧!”我淡淡然的道。    花圃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转眼去看,发现她因为突然被我发现,而惊的身子不稳,跌进花圃里。    她起身,打理好头发裙摆上沾染的残花,才走了过来,端着手,垂着头。    “你说你不好好学些东西,成天的躲在后面看我的笑话,不觉得无聊吗?我都怀疑王后刚刚说的,她在王城内无处不在的小眼睛是你了!”我讥笑道。    原以为她会像以往一样,扬首环胸,瞪眼大声的跟我顶嘴了。没想到她依旧是垂着头不说话。  半晌,她才小声的说,“姐姐!你......不要听王后的话,不要去卫国!”抬眼时,一片梨花带雨。    “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想骂我打我的话,我都不会跟父王告状,只要你不要去卫国就行。”    我微微一怔,身体僵直,万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原本准备好要攻击她的话全部消散,喉咙哽咽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文姜,这是个被我当做半个敌人的妹妹。她也不愿意看我委屈自己。    想到方才王后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若是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说出那番话,她一定是去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双全我和父王,而不是牺牲其中一个。    半晌,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我方才跟王后说的话你不是听到了吗,我没有答应王后啊!”    “可是我知道,依你的性子,为了让父王省心,你答应是迟早的事!”她带着哭腔难过道。    我噤了声,扭过头去,想着看些别处的风景能让我此刻的心稍稍安定些。    她却更走近我,“你犹豫了,说明王后的话并不是对你全然无效,你听进去了?你在考虑要不要这样做?”她大声的逼问着我。    “文姜,你还小,有些事情是我们不得不深虑的!”    “这些我都不想听,我只知道,别人都说你在卫国.......受尽委屈,我不想看你犯傻,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她哭着说,一把一把的擦着眼泪。我知道她听到的远远不止这些,甚至有可能是在原事实上的添油加醋说法。    “你听到的都不是真的!”我淡淡道。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我犹记得那日我给你画像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都盛着笑意,可是你看看如今的你,说是丢魂失魄,行尸走肉也未尝不妥。”    我掩住心中的那丝绞痛,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非要让我在你面前吐露苦水,嚎啕大哭,尽量表现自己的可怜,你才能心满意足的高兴起来!”    “你....你怎么那么坏!”她又气又哭的跺脚,然后跑了开来。    我站起身子,又在院中多转了一转,想着以后,回了卫宫,再也看不见这齐王宫里的满园春色了。    我虽然已经有了决议,却也并不是有意与王后作对。我所言,句句肺腑。可王后和我说的话又像是我脑子里的第二个声音,两个声音抗争的激烈,我也想知道那个会赢。    结果,我输了。我不是牡丹,也依旧不是梅花,能乐于于苦中作乐,留取千秋美誉。凋敝还是胜放都与我无关。    我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只想着这孩子出生之后该是像我还是像卫蓟,只想着父王的紧锁的眉目该如何卸下来。文姜说的没错,如今的我不过是一具空壳,那如果说牺牲这具空壳,能换来皆大欢喜的结局,岂不是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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