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暂时可免于一死,可卫王对我恨怒难消,还是将我囚禁于卫宫的私牢中。此时正值酷暑之际,牢房中又多了很多蚊虫鼠蚁。这样的环境,我根本无法安心入睡,不过十天左右,我居然能以眼见的速度,看出自己的手腕瘦消一圈。虽然没有镜子,自己却能感受到此时形容憔悴,狼狈不堪的模样。    狱中的时间难熬,我抱着膝盖,每天透着高墙上,那一点点小的窗前,看日出日落,月升月没。可等着,盼着,那个人始终没来。我以为,就算他没有能力救我离开这儿,他至少会来看看我。    卫蓟,难道离开了定陶,你就能放下这一切吗?如果是这样,可为什么只有你能,我却不能?    望着窗外的孤月,我的眼忽然涩的厉害,心凉的历害,我抱着膝盖埋头痛哭起来,宣泄放肆的大哭。    “你就是宣夫人?”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有力的男音,我惊得抬头,忘了自己一脸眼泪的狼狈相。    寻声望去,牢房外立着一个高大挺拔地身形,暗淡的微光下,我只能看到他着一袭素蓝色的袍服。    未等我说话,他便扭过头去,指使狱吏打开门。他提走了进来,落定在我的面前,这个地方正好处于高窗之下。月辉的照耀下,我看清了那张脸,瞬间心中一颤。那清俊的眉目与卫蓟何其相似,可我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卫蓟身形清瘦颀长,他却是更显壮硕。眼前的这个男人,轮廓分明的五官中带着一股狂野的气息,截然不同于卫蓟的温文儒雅。    我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他也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我,很长时间,他开口,一股浑厚雌性的声音道,“宣夫人看来很是伤心?”    猛然间,我才发现,自己正以满脸泪痕,泪眼婆娑的的狼狈相对着他。我赶紧收回了目光,拭去眼泪。    他走到残破的木桌,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然后淡淡道:“母亲不便来牢中看你,托我来告诉你,待有好的时机,她会想办法护你周全。这段时间,望自珍重!”    母亲?不用多问,就知道他口中的母亲定是夷夫人了。想来,此人就是卫蓟的胞弟卫昭伯,人称公子顽。    我不禁苦笑,这卫宫之中还能有人关心我的死活。我没多言,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裳,便走到桌前打开食盒,自顾的吃起他所带来的食物。    头顶传来一阵嘲讽的声音:“哼,这种时候还能有这么好的胃口!”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盯着他抬的高高在上的眉,冷笑道,公子顽瞧不起我?    “宣夫人会错意了!”他一脸倨傲,冷声冷气道。    “名分上我好歹是你的庶母,没有敬语也就罢了,何至于冷嘲热讽?”    他忽然嗤得一笑,“庶母?你倒也知道到自己这个庶母的身份!别人不知道你和兄长私奔异乡的事,全因为父王在病中,母亲一人打点上下,方能瞒住!没想到你逃回齐国之后,还能大摇大摆的再回来!啧,啧啧.....”    他俯身探目到我的眼前,眼神里满是戏谑和鄙夷之意,“知道什么是羞耻心吗?”    “你——!”我腾地站起身,咬紧唇瓣,瞪视着他。    他一嗮,也站起身来,双手环胸道,“齐国的公主,看来也只有脸能看罢了!”    “你既然了解那么多的内情,为何怪的不是自己的父亲?”我冷冷地问道。    “齐国的公主!被骗至这般□□,就要忍气吞声,错活一生才得称赞?你耻我有悖伦常,却何曾想过你父王的荒唐?.....”    他唇边嘲弄的笑意渐渐变冷,目光定定的看着我,那眼神里多了一丝意外。然后他走到桌前,将食盒收拾好便欲离去。走到牢门口的时候,却又忽然定住了脚步。    “我不知道你何一定要回到卫国,可你如今这般选择,要置我兄长于哪般境地?”他的脚步再次抬起,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宣夫人,好好保重了!”    我看着公子顽离开的背影,失魂落魄的坐了下来。因为这腰身也瘦了一圈,竟然已经能摸到这突兀隆起的腹部。    我将手轻覆在上面,喃喃低语,“母亲让你受苦了,但是母亲保证,很快,很快就能带你离开这个潮湿污秽之地。”    算一算,也快到时候了,我的唇边扬起明媚的笑意。    天明时分,这暑热之气在经过一个夜晚后,消散退去。此时,连蚊虫也似乎都睡着了,我实在疲累,再这样算得上好的环境里,开始靠在墙角处打起盹来。好不容易入了梦,此时牢门上的铁锁发出刺耳的声响,我被惊醒。两个侍卫走来进来,道“卫王命我等前来,请宣夫人入殿!”    我站起身来,理好衣容,也许是等的太久,内心的愉悦此时丝毫不加掩饰。    踏进卫王寝殿的那一刻,我看到卫蓟的母亲夷夫人正待在卫王的身侧。老卫王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瘫坐在地上,见我到来,立刻连滚带爬的扑至我面前。“药,药,药给我!”    痛苦难耐的表情让我知道,他一定是已经熬了几天了,也想必是已经找了宫中的御医配药,一番挣扎无果后,无奈之下,才拿了我出来。    我蹲下身子,从袖子掏出药瓶递给他 ,看着他浮肿悔青的眼袋,以及浑浊无神的双眼,我的唇边渐渐浮起浓烈的笑。他迫不及待的打开药瓶直接往嘴里倒,却什么也倒不出来。    “药呢?”卫王张皇失措的看着我。    “已经被大王您吃光了,不如,大王准宣姜修书去齐国,让我父王差人给您送来!”    卫王此时已然全部看透,“你这毒妇,竟然谋害寡人!”    他将药瓶狠狠的掷向我,旋即又迅速爬起,抽出一旁的剑指向我,却征了片刻,未能下手。    “大王当真的要杀了我?这遥回丸可是禹国王室的密药,服上一颗便如同神仙般逍遥!如今只流传到我父王手里,我和父王并没有要害大王的意思,只是大王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和我齐国修好,能不能拿到药可全凭大王自己选择啊!”我带着微笑,走的离他的剑更近些。    一旁的夷夫人见势上前扶住卫王的胳膊,“大王何不就此罢手呢?就是杀了宣夫人,依大王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无法全力配合作战,已经一个月了,这么多兵力也未能叩响齐国的大门,可想其内在实力,就算真的灭了齐国,除了一泄私愤却也有伤国体,并无大益。如今宣夫人已经有了大王的孩子,不如就依之前的盟约,就此修好,也就不愁药的事了!”    卫王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了地,摆了摆手手,坐到在地,而后捂着脑袋发泄般的大吼了一声,夷夫人一面抚着卫王的的背顺气,一面差遣宫人,“去,给宣夫人备笔墨!”    我心想,这夷夫人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总是能三言两语,句句攻心。就像当初她说服卫蓟那般,也是几句话就能令他所有的防线都溃不成章。    我修完求药书信的同时,卫王也给军司马搬了援齐诏书。我笑,禹国国医为王族公子制来逍遥排遣的小小药丸,今日居然能作为救国谈条件的资本。想到此事终于了结,来卫国郁结了多日的大石头终于卸下。    在这卫宫之中,我和卫王来日方长。因此,他敛起了对我的恨意,也不敢妄自轻薄,外人面前我们“相敬如宾”。    告退卫王后,我回到原先赐居的流云殿,过了半个月的牢狱之苦,看到高床软枕,锦帐罗裘,第一个念想就是沐浴就寝。    才刚躺在软和的床上,不自觉的睡意就来了,想这一觉就算是睡至天荒也罢。可休息不过半晌,宫婢就进来通报,夷夫人来了!    夷夫人主动来找我?睡意未尽的我听闻此,霎时间惊坐来,“请夷夫人稍等片刻!”    我潦草妆扮了一番便赶赴相见,宫人侍了茶后,场面静的有些尴尬,对而无语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我想她既然来了,就是想好了说辞的,我遣散左右先开口道:“今日的事,宣姜谢过夷夫人相助!”    她直视着前方,面色清冷地道:“不必,齐国也是我的母国!”    我抿了抿唇,场面再次僵冷,半晌她才开口:“你与我同出齐国,说到底还不免有些血亲关系,有些事情我得说在前面,避免以后发生些难为情面的事,故人会说我覆水无情!”    我点了点头,“夫人请说!”    毕竟是长者,她先定了心神,拾起茶盏,悠然漂了两下,轻珉了一口,落盏才言,“大王如今沉醉在药丸当中,虽不理朝政,可在朝有太子监国,宫中也一如既往的由本宫操持,你要控制大王我不管。可这卫国将来是要到我儿手中的国,,你若妄图搅弄风云,生了是非,我也必不会对你留有情面!还有,以后不要再招惹蓟儿,他为你所承受的已经够多,你即选择做大王的姬妾,接下来的日子就该踏实本分!”    我虽做好了要听一番狠言厉色的准备,虽不是污言秽骂,可还是被击的体无完肤,论承受?呵!我冷笑出声,“到今日,夷夫人还认为宣姜是踏实本分的人?”    她终于抬眼看我,显然,我的反应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夷夫人帮宣姜,宣姜领情,可我既然回到卫宫,打算长久过下去了,就不愿意再憋屈度日,还请夫人收了这盛气凌人的姿态!日后怎么过,都是宣姜自己说了算,即便你今日把狠话说尽,也要看是否真的能阻止的了我。”    她冷哼了一声,变了面色,敛着愠怒道,“活像个刺猬!我原先虽是讨厌你动摇卫蓟,却也有几分同情,如今看来,你也并非善类!”言罢她便也不愿意再多话,端身离去。    左右无人,我一个人在厅中坐了半晌,竟然失声哭了起来。并非善类?到头来是我成了那个最坏的人。    也罢,至少没有认为我孤弱,我已经受尽欺辱诟笑,以后不愿意让自己再受这般委屈。我必会自强,等我的孩子出生后,绝不能有人敢对着他指指点点,搬弄唇舌。    加急快马很快就送来两瓶遥回丸,卫王嫌少。我说,若大王已对各国封锁通往齐国的要塞,派出的援军也已抵达边境。那就不必担心这药不足您所用的问题,遥回丸定会源源不断的送至您的手中。    卫王这才心定,不愿多等片刻,立马吞食,而后神情享受的躺在塌上。呓语般絮叨道,“这遥回丸....当真是个好东西,神仙.......也不过如此,...美人....佳肴....还有什么..能比它更能让人享受...”    那幅让人生恶的嘴脸,我怕自己身边有匕首,当真是会忍不住刺了上去。我不愿在他身侧多呆片刻。    卫宫中有个很大的荷塘,七月份,那繁多的荷叶已经是形成碧色连天之景了。    天气热地厉害,衣着也褪至只剩两件薄衫,这种情况下,腹部的凸起弧线已经看的明显。自从卫王已经出兵援齐后,我便再无所事事,坐在荷塘边的碧风亭中捧着自己的肚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想着这难看的肚子里以后会蹦出一个小人儿,就会觉得很惊奇。想到他以后应该会长着我和卫蓟相融的模样,不自觉的,就又是笑又是哭了。    荷塘对面是一座宫苑,里苑的阙楼撑起的高台就立在池塘的岸边,时常也有个人站在台子的栏杆前看着我这边。刚开始也并未在意,可我由晌午坐到傍晚,她竟然也站至那么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可遥遥能望到那白嫩水灵的肤质,想来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    有一回,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便绕着岸边迎了过去,那小姑娘见了我的举动,竟然慌张的躲了进去,毫不顾忌的,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后来问了身边的宫人方知,那座宫苑是夏华夫人所居住的封殿。夏华夫人是个小国公主,容貌出众,为了依附邻侧大国的卫,才到及笄之年,就被她的父王送进了卫宫,做卫王的姬妾,也不管卫王是否迟暮。    可惜夏华几乎与我嫁卫的时间差不离一个月,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卫王只昭幸里过几次,便将她遗忘在这座清冷的宫苑中。之后她又生了几场大病,听宫人说,现在已经变得有些疯疯傻傻了。    我虽不幸,实属天意弄人。而夏华,却是个的的确确的牺牲品,不是别人,正那应该疼她宠她的父亲将她送入了卫国,亲手摧毁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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