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庶子,她就想起昔年在傅府时的场景,赵姨娘缠着老爷三番五次的要赶傅溆出去,老爷的俸禄并不算多,赵氏贱婢仗着生了傅澄,吃穿用度比她都多,凭什么呀,她苦心经营挣来的银子,全要用在赵氏母子身上。    她一点都不心疼傅澄,要怪就怪他是庶出,平日里讨好起老爷来不遗余力,让溆儿常在老爷面前受到训斥,现在没人疼的崽子,她倒要看看他的命到底有多大。    但傅溆却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再者他为长兄,让幼弟替劳,外面的人已经开始说闲话了。故而,他劝傅夫人:“再让他去,对儿子名声也不好,反正儿子就去点个卯,能避则避,请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见他去意已决,傅夫人也只好同意了。    在晚饭的餐桌上得知傅澄今天在家休养,莹尘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几日正是赶集之日,涂大娘带着虎子和沈家三口人一起去集市。这集一般是汉人和戎人一道交换一些物品。    涂大娘带着她纺好的布,积攒了一个多月的鸡蛋,还有自家编的草鞋,满满的一箩筐。莹尘帮忙拿了点布,走到集上,涂大娘和虎子在空位去摆东西了,莹尘则和沈夫人去买杂物。    她们走远了,莹尘才和她娘道:“其实我觉得大娘应该把虎子送去读书,虎子又不是军丁,若是识字以后也好很多。”    听说涂大娘有位姐姐嫁的极好,三不五时的会接小侄儿去玩,但莹尘这些天观虎子品行,觉得他虽然内向,但读书认字极快,实在不应该埋没。    沈夫人轻笑了一下:“你涂大娘要挣钱给长子娶儿媳妇的,怎么舍得拿出来给虎子读书。莹尘,你若是喜欢那虎子便教他认几个字罢了,只是读书这事千万别在你涂大娘面前说,要不然大的小的都找她拿钱,她岂不都怪在你身上。”    这话莹尘听的懂,涂小旗已经二十有余了,贵族官员们守三年孝才能婚丧嫁娶,穷苦百姓没这么多忌讳,尤其是军户们,不娶妻留个后代,万一战死了怎么办?但军户所男人们女人少,郭冬梅那样的人家虽然蛮横,但涂大娘依旧不敢退这门亲,退了,儿子再去哪儿找?    若是在京里,打小就得看小姑娘,观察好些年,把未来儿媳妇的品行一一打听清楚,才从中择优,姑姑就是这么做的,只可惜在这个地方,延续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郭家要彩礼,涂家就必须给,所以尽管住着大屋子的涂大娘还得日以继夜的劳作。    但若是小儿子要读书,钱就不够了,能先让大儿子成亲就先办这桩事。莹尘想沈夫人怕她去说了,勾动了虎子的心思,闹的虎子要读书,日后涂大娘会把这个责任都怪在她身上。    “我晓得。”    “晓得就好。”沈夫人也用江陵方言回了一句。    衡哥儿拍着手要一个草编的蚱蜢,沈夫人很喜欢满足儿女们的愿望,不仅买了草蚱蜢还买了一套磨喝乐的玩意给儿子。    当然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买厨具和一些用的上的物事的,针线头、锅子、零嘴、板油,小麦粉,直到母女二人实在提不动了才回去。    回肯定是回自己的家,沈夫人和莹尘把墙上都刮好了白,母女俩清了清买的物件,沈夫人拍头:“我要想想,好好想想,我们还缺什么。”    “被子啊,娘,没被褥咱们怎么睡觉啊?”莹尘翻了个白眼,她一路上说还差被褥,敢情沈夫人全然没有听到心里去。    莹尘只好跑这么一趟,她买了三床被褥和床单后,又提了不少棉花回去,尽管她力气大。但这些东西太多了,她抱在怀里,几乎看不到前方,只看得到脚下,只能凭感觉走路。    “莹尘……”    好像有人在喊她,莹尘艰难的转头,就这么看到林淡月了。    她高兴的跑了上来,“要不要我帮你提?”    抬眼就能看到她弯弯的眉,身上干净的柔缎,头上还插着一支小雀钗,活泼明媚可爱,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世间如此美好。    “不用,别把你衣服弄脏了。”这点眼力见莹尘还是有的,她笑着摇摇头走了。    林淡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很不好意思了,流放途中的炼狱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备受婆家宠爱,父兄也能安歇下来,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事事如意,心情就很好,看到莹尘她们过的艰难,难免想伸出援手。    只可惜她好像并不领情。    秦侍玉从后面过来,攀着她的肩膀:“淡月,咱们去买点饴糖吧,你不是要做碗桂花羹给君羡?”    林淡月擅厨,已经用厨艺很讨饶太太的欢心了。    她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  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回来了,涂小旗正说起傅澄:“这孩子还真是个人才,也不知道怎么就投了工头的缘,竟然让这小子去记工,可是轻省不少了。”    他本人也是有些嫉妒,傅澄才堪堪十二岁,就灵活机变,得到工头的赞赏。这工头也不是一般人,是姜千户的小舅子,也是他的心腹,姜家的基业很多都由他在打理。    王全与有荣焉,“是啊,澄哥儿这孩子心地好,大家都喜欢他。”    接下来几天沈夫人和莹尘都忙到飞起,沈夫人催木匠进度,把木匠催的见到她们都怕了,两张大床才堪堪做好。    莹尘从涂大娘这边把买好的褥子全部拿过去铺上,沈夫人和女儿一起铺着,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说怎么不对劲,涂小旗好像没分永业田给我们?”    是啊,凡军户都会分永业田的,这是对军户本人的保障。    “那我们今天问问他吧。”莹尘不以为意。    却说傅澄成了记工文书,他嫡母傅夫人的脾气就越发古怪起来,傅溆这样的人没有得到赏识,反而这庶子却混的风生水起,怎么不让人扼腕,但即便她想说点傅澄的坏话也不成,因为傅澄所在的地方她根本去不了。    他还得了一只烧鸡腿,这是人家赏给他的,他没舍得吃,藏在衣襟里,出了门。    “哼,不知道又去哪儿,他这个人怎么一肚子鬼主意。”傅夫人一幅孺子不可教也的脾气。    她们住的人家姓朱,人家不喜欢这位傅夫人,却很喜欢傅澄,见她又在背地里说人,不免刺了她一句:“您可别这么说,傅小子机灵又得上头赏识,这是好事。”    傅夫人觉得无趣,把门一关,径直到屋里生气去了。    站在门外的傅溆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能理解傅夫人不喜欢傅澄,但老是这么刻薄傅澄也不好。以前也就罢了,现在这么针锋相对,闹的外人都看笑话,这就不好了。    傅澄本来就不喜欢他,傅夫人但凡慈爱一点也好,但她对傅澄是恨不得欲其死的心态,傅澄又焉能不恨。若自己势大还好,但傅澄从一个罪眷都能得到上头的喜爱,可见这人虽是小孩子,却不能小觑,想到这里傅溆苦笑一下。    收拾好褥子的莹尘,正准备出去捡柴,没想到看到傅澄了。他衣衫虽破,但特别有精气神,明明和她们一样晒太阳,他却怎么都晒不黑,尤其是现在在太阳底下一照,简直发着白光。    “沈姐姐……”    莹尘一笑:“澄哥儿,快来看看我们的新家。”    她说的“我们”其实是指她们一家人,但听在傅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想其实他如果是沈家人,那也挺好的。说罢,又抬头看莹尘,见她穿着褐色的短打,头上用几股辫子编好,脸瘦了一些,显得脸上线条和轮廓更深了,脚下穿的草鞋,不知道是不是没穿几天,鞋里大大方方露出洁白色的玉足。    傅澄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拿出烧鸡放她嘴边:“沈姐姐,你先咬一口?”    突然有肉味从鼻子里传来,莹尘都觉得自己要哭了,想起家人她又犹豫,傅澄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咬一口不碍事,剩下的给衡哥儿吃就是。”    听他这样说,她才一口咬了一坨肉,肉质虽老,但有松香味。上面油盐都放的很足,莹尘觉得自己太满足了。    傅澄就看着她笑:“下次等我们工头赏给我好吃的,我再带回来给你吃。”    他其实在挑煤的时候就观察了工头这个人的性格,四处打听,听说他爱抽烟叶,他晚上不睡觉去山上找了烟叶,偷偷制成了,送给他。又陆陆续续的讨好到他,才轻省一些。如果沈姐姐爱吃鸡腿,他多去讨好他就是了。    现在的他只有这个能力了,等以后他若是立了功,就买三十只鸡,让沈姐姐一个月吃鸡都不带重样的。    “哎哎哎,不用啦。我今天准备进山捡柴,我听说山上会有野物,以后我打到野物了,就可以啦。”莹尘谢谢他的好心,但也知道其实他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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