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任瞧,一个紧盯,待到半响后回过神。赶紧低头,这一接触暗里总不经意失策,彤儿琢磨着,起身搁了笔,忙进屋给人添茶去。    片刻间从里屋步出,挑起门前挂帘垂首来到桌前,搁下热腾腾的茶盏,试图眼不见心不念,默默加快速度,持笔抄写。一时无话,院内倒是陷入宁静。    风和日暖,丝丝春意溢在鼻间,没了以往碧远村的繁琐,此处更是安宁。捧了杯盏细品一口,四下都是山内的气息,呼吸可闻,顿觉舒缓。    一旦默下来时间便过得很快。两人合力倒不那么费劲,苏一恒书写手法很是利落,字体张扬凌厉,又稳又快。她才将写完一页,对方便完成了两章。    大概曾经也有这样的经历,否则不会提笔上手游刃有余。其实他小时候没少抄书,尤其每次出去打架回府,娘的惩罚手法大多一致。    拿起书,翻两页又搁回去。寻着丫头所指写了几章,回头押了口茶,未动声色。    一时写,忘了再看,想到无形中真的麻烦到他,彤儿有些不好意思,完毕把剩下的书页收好夺回。暗忖既已完成大半,不妨早些出门。顺便还可将他送回洞窟,安顿妥当。    见他还打算再动,伸手很快拿回,收好往跟前放,轻声言谢。    “您别写了,剩下的不多,我自个儿来就好。”    诚心叮嘱,讪讪收拾好东西,三两下将书页整好放入屋中,转而再去寻了小竹篓。好通忙,立在桌前侧身梳理,抬眸望天,已觉时候不早。    该出发了,有了定数,敛神转头,小心翼翼瞅了他一眼,停下抱起背篓,沉默观察。    他放下茶盏,并未见多的举动,一声不吭。起身步近,身形高大,得小姑娘仰头才行。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不经意缓口气,很自然柔声。    “天色渐深,我先送将军回去,后再赶去北山采药。”    静静出口,语毕来不及规劝,突地被人夺去竹篓,她两手一空,什么都不剩。回头,那人却停下来,默不作声看着她。    没法子,一起出了院门,低头小心上好门栓。对方一声长哨唤来坐骑飞火驹。还是那般利落果断,随后翻身而上。牵了缰绳,冷峻的棱角日光映照中尽显温柔。    “走,一起去。”    面上犹豫,反应过来微微怔愣,说起同路,似是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抿唇。    “嗯?”    几日下来当然明白她所顾忌,想到张戟帮忙打探的地形。顿住,居高临下瞧那止步不前的丫头。    “小路隐蔽,没多少人。”    他理由很多,且充分证明只想顺路帮忙。她本是推拒,可对方表示加快行程没坏处。并且自己识得许多药种,大概比她更懂得采药治病的门道。    一味犹豫,半信半疑,便是突如其来的不妥。辨不得为哪般,本是纯粹的思绪染了别的味道。再看,寻了他的目光。宽肩挺拔,神态自若,好似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全当她多想了,    “上来吧,别愣着。”    见她不动,禁不住再叮嘱,碍于他一邀再邀,丫头拒不得,被人圈住果断带上马。怀里抱着竹篓,身后是他温热的胸膛。马蹄声笃笃,速度很快,行在林子间倒还隐蔽。    临到头竟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攥紧竹篓带子,彤儿陷入沉思,感受疾驰的风吹,顿了一下,想起头先闪过的思绪,终于问出先才不及出口的话。    “对了,将军刚才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自然而然脱口,从他出现在门口就觉得不对。怎么找上门,虽说洞窟离家不远,可也不是显而易见的地方。    “抽空再告诉你。”    他刻意卖关子,手臂力道加重,就怕这飞驰的速度将怀中丫头摔下马。她抿着唇,倒没想到这人会兜圈子。绕到小河,听那潺潺的水声,一时再无话。    他对方向的辨别感异常敏锐,几乎不会迷路。脑中有精准的记忆,自小在实地历练出来。寻着山间起伏悠扬而上。吸口气,品着怀里的温软乖巧。顿觉往常看似枯燥的荒郊野外也有了生趣。    不知何起,春衣薄,贴上便能感觉那铁样的肌肉,微微向前倾了些,对方倒不给她难堪。松松地护着,看上去离得远,可注意力却在看护上,十分周全。    骑着疾驰如箭的飞火驹,不足多时便上了一座高峰。身侧风呼呼,吹乱姑娘额间发丝,幅度那般青涩软柔,低头能见的润白细腻。    随着马儿蹿起不禁向后靠了些。他很淡定,并未看她,一路迎风而行,专注拍鞭。    挺拔的身形可以将人完完全全罩入怀中,心里拨弄一根弦,不知何起。行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待到那所谓的北山腰上,勒紧缰绳抬臂将人护好,之后落定。    远处有袅袅的白烟,看来这里人也不少。附近居民大多爱来此采药,碰上战乱的时候更加变得多起来。    继续递过手,直视打量。她犹疑着翻爬而下,不敢要他帮忙。暗里似觉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寻不着点,朦朦胧胧初有所感。    一起并行往山林里去。留了飞火驹在树下吃草,悠悠然眨了眨眼。丫头一时集中精力,蹲下寻找采摘药草。娇娇的个儿,弯腰时搭下两缕发。手指将其拂开,倒真少有的认真。    看着她忙,他倒也不会兀自愣着。心静,难得有此闲暇。绒绒的丫头挣起仔细摘,不知不觉又被夺了竹篓。动手帮忙采取,风扑面,干净清凉。她悄悄追上,对方却眼疾手快提高篓子,小姑娘够不着,踮脚而急。    “诶……”    被他抢走,大步上了高坡,得身后的姑娘紧紧跟着。追不到,夺不回。对方无动于衷,加快速度,动手拾取,步伐好生持稳。    得空回头打量,顺口一声。彤儿还在石缝里拔虎红草,“你娘什么症状?”    听到这话,她不禁停住,悄悄看了眼,手上加重力道,很快采完,走回踮脚放置他背上的竹篓中,抖掉手上的灰土。    “实乃头疼咳嗽,反复的顽疾。”    如实答,神色柔和,没料到那人竟是熟练,步一圈,采摘不同种类的药。大多是她没见过的,凑近,直至对方理清规整,拾起向她嘱咐。    “试试这味,配虎红草,一日三次。”    惊诧于出口的话,忆起当日膝盖受伤时也是他寻了药前来敷疗,倒还真看不出这人懂些医理,并不是随口说说那种。小姑娘恍然领悟,秀眉微扬,却是本能疑惑。    “你会配药?    像是更惊奇。让他想起年少时的经历,曾经和她口中所说的徐衍去深山采药几天,逼得后来差点遇难回不来。竟却成了不可多得的宝贵经验。    如今想来,没有起初的顽劣好奇,后来倒不可能这么顺遂。有的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行军打仗,伤出的经验。”    草草解释,他不喜多言。听着倒让人怜见,眼下一役不知又添了多少看不见的伤,为着边境安危担子实在重。彤儿默默猜想,心里生出不知名的感受,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很快消逝。    有事琢磨总能变得沉默,丫头又愣了,对方不多待,转头看了看高处植被,行走继续往上。此时风渐渐大起来,他常服穿得薄,说是血热不爱穿厚。领口松垮,吹起波澜,晃得好生厉害。    一路跟着走,寻着他的踪迹,不曾松懈。待到林子边,巅峰处。头顶光束被云压得时有时无,风吹铺天盖地。心念着不能落太远,定睛瞧那高大身影,摸索赶紧跟上。    强风又来了,吹散发带,拂了面。彤儿伸手挡,生怕就着风给刮到山沟里。一刻不肯闲,紧紧绷住疾走。    前面的男子默然停下,侧身而望,大概想等她。彼时风停,趁着机会丫头快步迎上。    就在此时,面前不知怎的飘来一块白绸,她瞧得准,水眸泛光。探得机会赶紧接住,眼看是从那男人的方向顺风飞来,猜想多半是对方身上的物件,握紧不及看,那般小样儿又急急切切奔上去。    他腿长体力足,走得也快,若不停下来等她,姑娘哪里跟得上。行走间半仰起脑袋,光晕在侧影边勾出一道幅度,粉唇微张,小鼻尖也开始冒汗。    “将军,您有东西掉了。”    语毕在树荫缕缕交错间低头瞧去,不看不知,一看不觉一怔。忽而得当,连额角蒸出的小汗珠都忘了擦,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看清了那手中握着的玩意儿。    这是……针法生疏,初学时对着模板仔细绣出,手法青涩得紧,牵扯搭上几丝看不懂的走线。倒显拙劣,可她却认得。一直觉是纪念,舍不得丢,始终带在身边。    以为先前朗峰一趟定然掉到水里,或者不知何时遗落在哪,眼下竟不知在对方身上。未曾听闻,莫不成……    不敢再想,一寸寸一点点揉弄,再抬头,他早已大步走回,望着她手中拾取的白绢。稍作一怔,随即很快恢复淡然,对上那水灵的眼眸,定住,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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