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上的是《论语》和《珠算》,先生在前面讲,他们在后面听,一只手拿笔把没听懂的地方画圈。先生讲课的速度不慢,课上几乎不会有停顿的地方,如果有问题,便只能等下课时找先生问。  清末时期讲课的先生肚子里都有真货,且几乎人人都写得一手好字,讲课时声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因为天冷,屋子里刚点上碳火,虽然暖烘烘的,可也干燥,先生讲一会儿便停下来,喝一口水润润嗓子接着说,见到有些学生被碳火熏得昏昏欲睡就拿教鞭敲敲他的桌案,也不多加批评。  冬秀的课本下依旧垫一沓宣纸,有任何疑惑的地方她就记下来。这时期的基础教育仍是填鸭式,但效果很好。对于冬秀来说,这些基础的知识唯有系统性的灌输才能一点不落地掌握,也是效率最高的方式。她前世旅居国外,其实很多外国教授还是采用这种方法教学生,因为这种方法学习效率最高,考试也能取得好成绩。而那种天马行空的教育模式,虽然教授和学生都很开心,但往往应用时却一塌糊涂。  因为先生讲得很快,所以冬秀的字记得潦草些,有时甚至用中英混合的方式记录,比如“问题”就用英文的“question”的开头字母“Q”表示,“答案”则用英文“answer”的开头字母“A”表示,“例子”用“eg.”表示。简洁明了又节省时间。当然,这种记录方式是给她一个人看的。  上午的《论语》课很快过去,中途会休息半刻钟,冬秀放下课本,拿着几张记得密密麻麻的宣纸去找先生,虽然她的问题早就刻在脑海里,可是结合笔记来问的话效果会更好。  年敏琪看冬秀去找先生问问题,自己就坐在课桌上摆弄小东西。她从黄花梨匣子里拿出各种小玩意儿,摆满课桌:  各种精致的琉璃小瓶子,形态各异,从梅瓶、宝月瓶、到天球瓶都有,小小一个只够一手把玩,每个瓶子内胆上都绘有精致的小画,题材五花八门,什么“穆桂英挂帅”、“牛郎织女”、“八仙过海”等等,小瓶子里装的是各种香粉香膏,每种颜色、味道都不一样。还有几个胖胖的玛瑙或象牙制成的鼻烟壶混在这些高高的琉璃瓶里,精美的浮雕立于鼻烟壶外壳上,望之瑰丽炫目。  这些小玩意儿个个流光溢彩,敏琪摸摸这个,碰碰那个,不时把瓶子里的香氛倒出来一点擦在帕子上闻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等冬秀问完先生问题回来,就看见敏琪举着她的天青色手帕,一脸兴奋道:“我把两种香脂搀在一起,有一种很不错的新味道诞生,冬秀你闻闻!”说着,把帕子在冬秀面前扫了扫  冬秀仔细一品,“是不错,不过这沉香的味儿非同一般,闻之悠远甜美,是奇楠吗?”  “你居然闻过一回就记住了!”敏琪惊讶地眨眨眼,“没错,是奇楠,还是其中极品——占城奇楠。”  “那你抹帕子上,你爹知道了……”冬秀表情微妙。  千金难买的奇楠被敏琪这样随意把玩,土豪的世界冬秀真的不懂。  “他才管不着我这些闲事呢。”敏琪挑眉道,“哎呀,你要喜欢我就送你一些,怎么样?”  “算了吧,这么精贵的东西我要是带着,那些识货的还不得把我给劫了。”冬秀坐回桌上,把课本换成《珠算》,又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铜算盘,一边拨算珠,嘴里一边念叨“见一无除作九一,见二无除作九二……”起来。  “真没劲。”敏琪嘟嘴,把自己的小玩意收回黄花梨木匣里,坐在她右手边的棠皎一手“噼里啪啦”地打算盘,一边说:“怎么又没劲了,年大小姐?一会儿珠算课,先生要随机抽查,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敏琪拿出自己的算盘来,纤纤玉指在算盘上下翻飞,嘴里嘟囔,“我脑子里全是早课后的行程安排,你们却一个个都不着急。”  “有什么着急的?下堂课的抽查过了才是正理。口诀虽然不难,但你忘了先生喜欢随意出题,然后让大家打出结果来。有时算田地面积,有时算人口,有时算时辰,总之先生的问题都很刁钻,你不提前准备下,还在这里玩,不怕下课吃手板啊?”棠皎一向毒舌,毫不留情地说。  “知道啦,知道啦。”敏琪蹙眉,不再多言,飞速地打起算盘来。  等先生一走进教室,就看见满屋子的学生都低着头飞速拨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连平时最爱玩乐的小姑娘也在很仔细地敲着算盘。先生很满意,开口道:“今日暂且不做检测,学新的内容,大家先把算盘收起来吧。”  敏琪的手指一僵,扭头看棠皎,眼神是相当的无语。  棠皎也很无奈,她也不知道先生这堂课居然不抽查了,这下非常尴尬了,她偷瞥一眼敏琪,却被对方抓个正着,敏琪对她比个口型:走着瞧。  棠皎:“……”  珠算课成功地让那些不喜欢数理的同学们昏昏欲睡,先生刚说“下课”,一个鼻子快亲吻桌子的同学“腾”地一声站起,大声道:“先生再见!”,大家哄堂大笑。先生微微颔首,面色略带尴尬,道:“再见。”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屋子走出。屋外,敏琪和棠皎家的仆从已经在等候,曼路站在她们旁边,伸着脖子往屋里看。冬秀左手被敏琪抱着,右手拉着棠皎,棠皎牵着方怡,四人有说有笑地从教室里走出来,方怡开口:“一到上海,就给我捎个信儿,让我知道你们平安。”  “当然,你在南京也要好好的。”棠皎抱抱方怡,又捏捏她的脸,“少吃点,虽然你做东西好吃,但是吃多了也会长肉的。”   方怡无语半晌,接着道:“放心,不会吃成猪,让你认不出来。”  “临别了皎皎你嘴还这么坏!就不会说点好听的!”敏琪道。  棠皎缩缩脖子,“我这是减少别离的伤感,你没听出来啊。”  “总之,祝你们一路顺风。”方怡和冬秀、敏琪相拥道别,说完这话,眼眶不由得红了。  “一定的。”冬秀道,敏琪接话:“你也一定要开心,你要是不开心,我们也会不开心的。”  “当然。”方怡破涕为笑,“你们快走吧,我送你们到门口。”  四人说说笑笑走到校门口,敏琪等人和方怡道别,坐上马车离开,马车渐渐远去,一滴泪从方怡眼眶落下,结成细小的冰晶落入无垠的尘土中。    冬秀一行人的脚程很快,不到两刻钟便行至江边,她们下马车登船。  这艘船船舱不小,且设备齐全,比如她们现在有些饥饿,厨娘立刻带人手下去做火锅子,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火锅端上来,蔬菜摆满桌,鸡鸭鱼肉样样具有,配着厨娘新调制的酱汁,三个小姑娘吃得直呼“快活”。  滚滚长江东逝水,船舟载着一行人往上海南市行去。俗语说“南北分开两市忙,南为华界北洋场。”在这里,新的人生旅途向冬秀这个大山里走出的姑娘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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