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表情凝重,说:“现在,那所孤儿院只由一名妇女保育员负责照看,一名老妇做勤杂工,那保育员据传脾气暴烈,打骂成性,我想惩治,苦于一无证据,二是她本由尚青村长介绍过来,面子撇不开,所以日夜在道观里祷告,祈盼有爱心有经验的老师垂怜。你们二位据我观察,为人和善可亲,应是不二人选,如能留下,实乃我莲真精诚所至,上天赐福。”

“可是,我在洲府有工作啊。”陈娜面色作难道。

“无妨,这个暑假帮一帮,宽缓宽缓,”莲真说,“老师历来父母心肠,两年多以前,正是那些乡里来当志愿者的老师们上访求告,据理力争,才保全了最后这个孤儿院,否则,孤儿们都要被送去洞里和洲府的福利院了。”

“送去洞里和洲府的福利院有什么不好?”程自远问,话刚出口,陈娜就扯了他一下,眨眼示意他闭口。

“不好,当然不好!”莲真急急摇头。

“是的,我明白,我们幼儿园师生去过那些福利院参观、献爱心,唉,看得人心酸。”陈娜赶紧说。

“噢?怎么回事?”程自远不解,问。

“那些福利院的管理员大都不太尽责,平时只管给孤儿一口饭吃,饿不死就拉倒,我们每次去,都看见他们脏污不堪,痴痴呆呆,真的很心疼,我都不知道这些孤儿的父母看见了,会作何感想,抛弃他们的家长,是什么心肠!”陈娜说着,话音有些激动。

“相比洲府的福利院,洞里的更不堪,我曾经去过几回,那场面,连我这老头都要落泪,大冬天,一大排的幼儿还穿单衣裸下身,用绳子绑在竹椅里,整个白天不挪动;椅子座垫挖洞,下面放便盆;吃饭时管理员给每人发一个奶瓶,也不喂,固定在扶手上,由着小孩自己吸,有的吸过量,咳呛窒息,有的吸不到,饿半天,哭的力气都没有;房间里整天又臭又闷。”莲真说得激愤,好几次用袖口抹眼。

“您别说了,噢,我都要哭,”陈娜眼圈微红道,“这场面我在洲府也见过,那些管理员一到点,不管小孩饱还是饥,奶瓶统统收走;小孩哭闹,就挨打,个个被打骂得胆小如鼠,自卑惊怯。”

莲真点头说:“我当初的意思是吴村孤儿如果一定要送去福利院,那么福利院也该像样点,最起码有老师教他们认字识数,有专人照料生活,最最要紧的一点,小孩还是属于吴村人,不得转手送人,这些要求他们统统做不到,尤其最后一条,福利院说转手送给需要收养的人,于小孩于收养家庭于社会都有利,是什么多方共赢局面,我就问他们送人要不要收费,他们吞吞吐吐,说要收那么一点手续费,是多少呢,他们不肯讲。”

“对收养人,他们会说是赞助费,各地收费标准不一样,我们这里按年龄和收养者国籍,国内家庭,每个六岁以下的两三万吧,不算高,国外的大概三万美金。”陈娜说。

“天,那实在是跟买卖人口差不多!”程自远喊。

“拿我吴村后代去换钱,我吴村三百多年来没这规矩,”莲真咬牙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们宁可自己苦撑,指望终有一天上天垂悯,护佑我吴村孤儿平安成长,——可怜上苍,要知道我吴村先祖几乎被可恶朝廷、混乱兵匪赶尽杀绝,好不容易避居方外、绵延至今的,大都是孤遗之后啊!”

众人沉默。“我明白,我们去看看,哎,本来我就想当个志愿者,这个夏天机缘巧合,正好。”陈娜说道,眼里还浮动着两汪残红。

“如此,就太感激了!”莲真深深弯腰,拱手作揖。

当即由村民代提行李,莲真引路,向祠堂而去。

灿烂的金顶、塔身逐渐显现,接着是高翘的飞檐、林立的白柱、回廊、砖墙、门窗、石砌平台,场景一如数天前,给程自远一种难言的神秘感。石人石马在阳光里沉默不动,又添了一份阴郁感,仿佛这些石头随时会活过来,像上次那个暴躁的女保育员,发出责骂声。

程自远一路小心打量,到祠堂台阶前,忽见紧靠台阶的左下方立着一排高低不平的碑刻和石刻。

走近细瞧,上面分别刻了“村西孤独园”、“村南慈幼堂”、“仲清悲田坊”、“玉莲养生堂”之类字样,旁边还有小字,仿佛是立碑文的年代,却是“道历四千三百七十九年甲辰月立”、“道历四千三百九十四年庚戌月立”、“道历四千四百五十二年己丑月立”、“道历四千六百三十三年丁酉月立”,程自远和陈娜全都看不明白。程自远想起旅游门店那个男子说的话,此处果然是使用道历。

石碑有磨损痕迹,看上去是新留下的,还隐约有未清除干净的水泥污点。

莲真上前解释这些都是以前村里孤儿院的基石,可恨乡里勾结地产商搞开发,把孤儿院拆毁了,孤儿死的死散的散,现在仅留下祠堂这一处,因是合并而成的,还没有起名字,就留下这几块石碑存念。说着叹口气,眼噙泪花。

程自远和陈娜一时无语。程自远正想问问道历纪年的算法和来由,还有官方那个古什么的纪元是怎么回事,没等开口,一串喧闹声打祠堂飘出,七八个小孩从里面跑出来,叫喊着、嬉笑着,围绕石柱石人石马做起了游戏。

紧接着,一个中年妇女从祠堂冲出,破口骂:“该死,又偷跑出来打闹,弄脏衣服胡姥姥可难洗!”这妇女,正是程自远上次见过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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