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益是中年得女,只有这一个孩子,很是疼爱。    他虽不是多清廉的官,但也不是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只不过在其职总会收下一些礼,然后多数用来给白葳买些上等的衣料首饰,甚至早在白葳刚与霍家定亲后,他就在长安附近买了二十亩良田一并做为嫁妆。    信使先来报,说白益与其夫人午后将至。    白葳从早上就异常紧张,今天终于能见到父母,希望两年前她是真的“坠崖而亡”,而非有什么隐情,她站在廊下不住的往门外眺望,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些。    “你就是四嫂吗?”忽然有道稚嫩的女童声问道。    白葳扭头看去,一个小萝莉站在拐角处,手扶着墙侧出半个身子,圆圆肉肉的小脸,一双葡萄一样圆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堂邑侯共有三男三女六子,眼前这个小萝莉应该就是堂邑侯最小的女儿霍思卿,才六岁。    果然,杜英惊讶道:“六公子怎么跑这里了?”朝她后面瞧去,“林保母呢?”    小萝莉眨眨眼,一直盯着白葳:“我是来找四嫂的。”    杜梨过去把她带来,她走近了,对着白葳再次问:“你是五四嫂吗?”    白葳不知怎么回答,看了眼杜英,她也不知该作何回答,是与不是目前都不对。    白葳含糊道:“算是吧!”    霍思卿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任杜梨怎么拉都不过去。    杜梨奇怪:“六公子怎么了?”    霍思卿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白葳,皱着一张脸又走近了两步,鼻子动动嗅了嗅,没闻到什么似的,奇怪而又小心翼翼的走近。    不仅白葳莫名其妙,杜英杜梨也大感惊奇。    这小萝莉凑得太近,几乎都扑到白葳身上了,她抬手想推开她,却听霍思卿不解的说:“不臭啊!”    “什么?”白葳怔住。    霍思卿不解的瞅着她:“大家都说你臭,我闻了闻,不臭啊!香喷喷的。”    白葳呆……诚然她初次登场时邋遢了些,也确实略有味道,但也不能这么宣扬吧!臭?难道她在府里给人的印象是这样吗?    她嘴角抽了抽,瞟了眼杜英杜梨,二人均不自在的垂下了头,不敢对视。    看来她的“臭”名已经在霍家传遍了。    看着一脸纯真迷茫的小萝莉,白葳认真了,蹲下身平视她道:“那是谣言,你刚刚不是闻了吗?我香香的,不信再闻闻。”    白葳说着展开双臂等着她闻,霍思卿歪着头瞅了她一会儿,上前对着她嗅了嗅,然后又绕着她走了一圈,确实是香的。    小萝莉紧皱的眉松开:“香的,不臭,”又瞅着她的脸道,“这是什么?你在哭吗?”    白嫩肉乎的小手摸上了白葳眼角的那点泪痣。    白葳一愣,被她的问话逗笑,回道:“我没哭,这也不是泪,这是——”忽然想起关于泪痣的种种传说,眼珠一转,笑道,“不,这是眼泪,是我前世所爱之人留在我脸上的一滴泪,是印记,今世他要凭这个找到我。”    “印记?”霍思卿不懂她在说什么,被她弄得稀里糊涂的。    白葳知道自己的胡说八道这个小家伙不会懂,看到院里的花池里有杂草,便道:“来,我送你一只兔子。”    “在哪?”霍思卿立马被吸引了,“小兔子在哪?”    白葳牵着她肉乎乎的小手走到花池旁,里面有一丛狗尾巴草,白葳拽了几根,认真的缠缠绑绑,然后一只狗尾巴草兔子就出来了。    “喏~”她递给小萝莉。    霍思卿好奇的拿过,摇了摇狗尾巴草棒棒:“这是兔子?”    “是啊!”白葳认真的忽悠,“你看这两只长长毛毛的耳朵,可不就是像兔子的耳朵吗?”    霍思卿小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你不要的话还给我。”白葳说着就要去抢草兔子。    霍思卿却连忙双手护住往后退,道:“这是我的!”    “你不是不喜欢吗?”    霍思卿噘嘴,只有两个字:“我的。”    白葳挑眉:“那你说它可爱不?”    霍思卿摇了下狗尾草兔子,两支挺翘的穗子很有弹性的摇摇复回原位,她笑了起来:“可爱。”    这一笑让白葳的心都化了,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哄骗道:“人美心善才会编出这么可爱的兔子,对不对?”    霍思卿没有上她的当,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被纯真的小萝莉用这种眼神瞅着,白葳脸上微臊,正要扯些别的话题,忽听她稚嫩清脆的声音说:“是,四嫂美若天仙。”    这夸的……白葳又臊又开心的,都忘了纠正霍思卿的称呼。    杜英杜梨也忍不住掩嘴偷笑,怎么说呢?这位女君有时淑雅得体,有时举止让人新奇。    看着白葳逗着霍思卿,时不时的说些奇怪没脸皮的话,二人感叹,虽然经常不与她们说话,但女郎真的没一点儿官宦子女的架子,此刻的笑也不像之前内敛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耐心哄骗六公子的言语稀奇古怪,阳光洒在她脸上,明丽动人。    巧笑之瑳,佩玉之傩。说的便是女郎了。    杜英突然明白当初四公子为何执意要娶女郎,这样的人儿岂能放下?可惜,君侯和夫人并不乐意,整个霍府的人都意会到了,所以对白葳的称呼都是女郎,而非女君。    白葳逗着小萝莉,没一会儿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她接过杜梨递来的锦帕,先给霍思卿仔细的拭去汗,待要给自己擦拭时,忽然往走廊那里望去。    见她蹙眉看着走廊拐角,杜英顺着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疑道:“女郎怎么了?”    白葳皱着眉,盯了空荡荡的那处好久,才道:“没什么。”    明明感觉刚刚有人在看她,是她太敏感了?    **    白葳心跳如雷,听到仆人报白益夫妇到了巷口,更是紧张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真的,她是魂穿,不要太害怕。    大门口一阵骚动,一对夫妻脚步极快的往这里走来,还未看清他们的样貌,只看身形,白葳就知这就是她的父母,齐国临淄人白益和徐氏。    白葳站起来,或许是血脉的缘故,她忐忑而又莫名激动,隐隐有股心酸歉疚之感。    “阿葳——”人还未进来,徐氏就不确定的唤道。    听到徐氏迟疑又满含期待的声音,白葳不禁酸了鼻子,迎了出去:“是我,阿母!阿翁!”    自来到这里,又挨饿受冻的过了半个月,她真的很想念这对素未蒙面的夫妻,从今往后也是她的父母。    徐氏抓着白葳的手很用力,仿佛担心松开了,女儿就不见了,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着伸手摸向白葳的脸侧,抿着嘴数次哽噎,才勉强出声道:“是阿葳,是阿葳!”    说罢,再也忍不住的抱住白葳,失声哭出了声:“阿母好想你,阿葳,阿葳……”    白益尚好,面上虽激动,眼眶也微红,但好歹忍住了,看着相拥的妻女,哑声唤道:“阿葳!你——”    他一时不知言语,红着眼眶,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重,看起来有些怪。    白益如今才四十五岁,身形微瘦,有些佝偻,一看就是失意惆怅多年,想必是因她的“不幸遇害”,才消瘦不已。     徐氏也一样很瘦,头发都白了许多,看起来不像是才四十岁,和白益一样,都显得沧桑愁苦,与记忆中的矫健明朗截然不同。    二人虽非她生父母,但见他们这样为女忧思,为女喜泣,白葳真的惭愧心疼,若不是她的遇害,父母何至于如此?原本白益都要到京城做御史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院中相拥而泣,霍家人也感慨,女儿“死而复生”岂会不激动?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霍夫人都不能想象自己的四个孩子有任何一个出差池,她该怎么办?忽然觉得自己对白葳的态度有些无情,所幸这些日子未曾亏待她。    霍君侯走上前道:“去尘,好久不见。”    白益以袖掩面,拭去眼角的泪水,这才对霍君侯拱手行礼,笑道:“是好久不见了,重元。”    “来来,先到屋里坐,你与阿娣奔波,快来休息。”霍君侯连忙扶起他,招呼他们进来。    霍青檀跟在父亲后面,对徐氏和白葳道:“夫人和女……四娣也先进来。”    当着徐氏的面,他实在不好把白葳的身份推得老远,弄得不好看,暂先承认白葳弟媳的身份。    “有劳君侯、夫人、大公子。”徐氏回答不上来,白葳代道。    霍青檀笑了一下,领他们进屋。    霍夫人心情复杂,看刚刚白氏夫妇的表现就知,白葳是真的白葳,她当初确实是“遇劫匪坠崖而亡”,父母担心子女的样子是装不来的。    霍君侯向白益说了白葳到来的大概情况,白益连连道谢。    “当初未找到小女,山崖高达百丈,我们找了很多种方法都下不去,只有一位侠士愿意下去,再上来时就拿着小女染血的一节衣裳……”说到这里,白益喉中哽咽,欣慰的看着坐在徐氏身边完好无损的女儿,“我和小君都以为小女遇难……万幸!万幸!”    “令嫒幸被高人所救,今日,去尘也可放心了。”霍君侯安慰。    白益点头:“原有许多话要与重元相谈,但我与小君思女心切,望重元与阿嫂谅解,让我们与小女先享人伦。”    霍君侯连忙道:“哪有,我已经为你和阿娣安排了住处,你们可先在府中住下,其他的事有空再详谈。”    他说的这话让霍夫人暗瞪他,她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他怎么能留下他们?真是个老糊涂,他们要真是在这里住下该怎么办?    她正急的不行,谁知白益道:“不叨扰重元了,我已让人寻了客舍,今日便去住下,让妻女好好交心。”    不等霍君侯说话,霍夫人生怕白益是客气,语气有些急道:“去尘说的是,你们这么久未见,是要在一块享天伦,在我们府里,难免不自在。”    霍君侯知道妻子心里的想法,被她抢白,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有些尴尬。    白益并不生气,他站起来,徐氏也跟着站起来,白葳亦然。    他道:“多谢重元、阿嫂照顾,我与妻女这就先告辞了。”    他给霍夫人一种比他们还急的感觉,急于问女儿这两年过得好坏能理解,但总觉得不太对劲。    两家又客气了一阵,徐氏和白葳上了马车,白益骑马而行。    徐氏泪眼朦胧,紧紧抓着白葳的手,看着白葳既慈爱又担忧,更多的是欲言又止。    白葳心里咯噔一下,这神情……有问题。    “阿母……”她唤了一声。    徐氏五味陈杂的拍拍她的手,只叫了一声她的名:“阿葳。”别的不再言语。    到了客舍门口,下了马车的白葳立即偷瞄一眼白益,见他表情仍是悲痛,并无其他,又稍稍放了心。    三人进到房间,徐氏刚关上门,白益的脸就沉了下去,厉声道:“逆子,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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