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已叙,林如海为其爱女黛玉打听到了一位做馆西席,枉黛玉担心了许久,生怕又是请的那位贾时飞贾先生,及至后来方知自己是白白担心了。这一回林如海为黛玉所请的是扬州本地的一位老儒,姓钱讳谦,表字梁逸。  这位钱老先生已是花甲之龄了,原也中过举人,到底没有得官。论其为人有些迂腐,却是个极刚正的人,偏又命运多舛,本有个老来独子,好不容易养到娶妻生子,偏又早早去了。这钱老先生本不善经营,家中虽有几亩薄田以为温饱,却不想近年来又频发灾荒,老先生养活一家人未免吃力。虽有亲朋好友襄助,然而这老先生却是个清高性子,惯不愿受人恩惠的,因自己才华也是有的,便动了出来做馆心思。  然而话虽如此,这老先生年纪也毕竟大了。人家请先生大多都是儿孙科举,或是幼童启蒙。然而那科举的少爷功课是耽搁不得,更要用心费力好生教导,只怕先生精力不济。那无知顽童,老人家又未免管不过来。  也是事有凑巧,林如海此时正托人寻教书先生给他女儿做蒙师,那钱老先生的亲家原和林如海所托之人有些亲戚关系,闻言心里便活泛开了。原也是担心外孙和女儿过得不好,虽时不时的送些银米过去,然而这钱梁逸本就惯不愿受人恩惠,连自家族人所接济尚不肯受,更何况是亲家。而这林大人原就是探花出身,想来家教是极好的,又只是给幼女启蒙,想来也不会太过辛苦。更兼说的俗些,这等官宦之家,给西席的束脩想来是定不会太薄,至少补贴家用是够了。  于是便与他家亲戚说了,两边一商议,都觉得还算合适,然而到底人家当事的怎么看还不知道呢。便约定双方先各回头去和对方说了此事,若是人家满意,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便,那倒也无妨。  且不说林如海听了消息如何,只道那钱先生听是给女孩儿启蒙心中未免有些不决,更兼听说东家又是探花出身,便更添了几分犹豫,便回来与老妻相商,道,“我虽自负肚里有些墨水,却哪里有人家探花的学问高,还是莫要惹人家耻笑了吧。”  钱老太太原是个乡绅之女并未读过书,虽识几个字,却还是成亲之后夫君所教,然而却也是个有些见识的女子,此时便劝道,“你又不是去教人家探花,不过教导个孩子,和人家学生爹爹比什么学问呢。再者说了,枉你饱读诗书几十年,难道连个启蒙的幼女也教不了?”  钱先生仍是犹豫道,“若是个男孩倒也罢了,偏是个女孩儿,这,未免有些不便吧。”  钱老太太便嗤笑一声,指着老夫道,“不是我话说的难听,你也看看自己,老的连牙都没了,人家是个小女孩儿,恐怕还浑不知事呢。这一老一少,又是师生还避讳个什么呀。”  钱老先生一想也是,却又听老妻道,“不过若那东家是个好的,你便在那教书,若是个不尊重的,你就回来,咱们虽穷,倒也不是非得那几两束脩不可。没得年轻时潇洒自在,老了老了,反倒为几两银子委屈自个儿。”  老先生闻言不由有些歉疚,这些年来因年景不好,老妻孙子还有如今守寡的儿媳,一家人不知跟着自己受了多少苦。老妻和儿媳原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原也过了几年好日子,自这些年来家境不好,也不得不辞了家里长工,能俭省的都俭省了,如今这主子丫鬟的都要日夜做针线来补贴家用。说起来,竟都是自己这做一家之主的没用。  思及此处,不由叹了口气,却又思及孙子,便道,“只是那霖儿的学业当如何,如今也有九岁整了。我是指望他科举来复兴家门的,学业是顶重要的,万万荒废不得。我本想着若是到外面去做先生,也腆着老脸让他附馆。少收些束脩,东家也未必不肯,只是那也得是个男学生。如今这是位姑娘,如何好让他们一块儿读书。只是若是弃了这个,又哪里再去寻一份合适的工呢。”  纵是钱老太太有几分急智,此时也不禁犯了难,无论怎么说,孙子的学业都是顶顶重要的。可是正如钱老先生所说,若真弃了这个,又到哪里去寻一份活儿?倒也并非就指着这个,可是之前钱老先生原也做过一大户人家孩子的蒙师,那家公子虽还算伶俐,却是个不喜读书更兼极调皮的,外加他家老太太又是个溺爱孙儿的,只要钱先生一打手板,或是训斥几句,孩子是没错的,便定是先生不对。几次下来,饶是先生再好的耐心也被气的辞了馆。  这如今再找,钱先生也实怕了那些顽童,这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仕宦之家的姑娘,想来当是个文静的。换句话说,哪怕是个活泼的呢,女孩儿家家,到底调皮也是有限的,倒是免得钱先生再因学生顽劣而辛苦。只是,却又在孙儿的学业上犯了难。  此时钱老先生守寡的儿媳便来请安,她原也是个极规矩的,自青年守寡,便只以教导儿子并针黹纺绩为要。钱老先生夫妇自没了儿子,又怜她守寡,更喜她贞洁自重,竟不把她当儿媳,只做亲女看待了,凡事也并不避着她。她也向来孝顺,更兼从不多嘴多事。然而这事儿娘家父亲却是提前知会过她,并要她帮着劝说的。此时见舅姑为难,且又为的是自家儿子前程,便出言劝解道“公公婆婆且听我一言,我虽说是妇人家没什么见识,也不知道那等富贵人家如何教养孩子。只是大凡女孩子,纵使在精贵,也当时要学些女工的,再有那等人家日后嫁出去也当是大户人家的太太,想来也是要学些家务的。这些公公子不可能教她。必是要那家的太太自己教养,这样一来,那姑娘也不可能如别家科举的少爷一样时时读书的。若是能和那户人家商量了,每隔两三天去教她一回,其余时间只教她在家写字背书,或是做别的。想来人家未必不应。此时公公便可回来教导霖儿了。若是人家不应,也有不应的法子,霖哥儿也有这么大了,字还大多都识得,且教他自在家看书,若有不会的,先积攒下来,多了我便带他去东家那边寻您给他解惑。”  那钱老太太听得十分合心意,喜道“我的儿,到底你年轻,脑子也活泛,在没有比这主意更好得了。”  那媳妇便道“婆婆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实在是羞惨,本来当是我们做晚辈的奉养二老才是,却偏偏……,如今实在没法子,才要公公劳累,更何况我那法子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孝极了,竟是要公公来回奔波。但凡我另有些别的法子,都不会把这个说出来了,只是家里这样,霖哥儿又是咱们家里唯一的指望了。”  钱老先生叹了口气,“我虽老迈,到还跑的动,罢了,等明儿请亲家代为引荐,见过了那家人再说吧,可别我们议论的好好的,到头来人家却瞧不上我这老骨头呢。”  那媳妇便笑道“以公爹的学问,哪里还会教不了一个孩子。不是我说自家话,能得公爹这样的读书人教导,说不准竟是那姑娘的福气呢。”  奉承话人人爱听,便是钱老先生也不例外,闻得此言,也不由抚须而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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