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蜀江水碧,巫山青。    暮色渐渐袭来,碧峰飞雨,风烟苍凉,巫山下的江水之上一条木兰舟正顺水漂流而下。    舟中半卧着一个紫衣少女,两手支着下巴,转头对身侧的白衣仙人道:“水神哥哥,你知道么?在凡间女子十二岁称作金钗之年,十三岁为豆蔻之年,十五岁为及笄之年,十六岁为碧玉之年,出嫁那一年叫做摽梅之年!那些词真好听,比起神仙,凡人可有趣多了。”    白衣水神握着刚削好的竹笛,眉眼轻轻一抬,“那曦月现在都已经一百六十岁了,凡人会怎么称呼?”    紫衣少女秀眉紧蹙,“好像是叫老不死的——”    “咣当”船身一阵轻晃,素来端庄持重的水神殿下没忍住笑弯了腰,几乎跌进水里。    ————————————————————————————————-————————-    “水神哥哥,那个老不死的是骂人的话!”    烟水连绵的梦境之中,那紫衣少女皱着鼻子快要哭了,水神摸摸她的头,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傻丫头!”    几重云烟影过,那些模糊不清的过往如白驹过隙一般闪过几个细碎的片段,耳边听得那紫衣少女啼哭道:“水神哥哥,我爱上了一个不可以去爱的人,我怎么办?”    记忆如被撕碎,心痛无以复加。    稍时又瞧见梦境尽头两个仙人漂浮在半空,那紫衣少女双目含泪,悲戚道:“水神哥哥,这么多年,你怜我护我,如今连自己的精魂元神也不顾了。尽管你从不曾对我说起过,可是我也不知永不再见你,以后的日子会有多可怕!原谅曦月辜负了你,若这颗元珠能保你我在九十九道天雷之下魂魄不散,千百年以后,便在人世再见吧!”    语闭她伸手,拔下头上的青鸾神簪直刺向胸膛间。    顿时天雷重击,元珠相护,将云层之上的二人罩笼在光环之下……    千载风华露,一霎清明雨。    萧唐新君二十年,二月初,建康城南雨花亭。    梦境之中山河动荡惊醒了心魂,亭中支颐熟睡的黑衣少年霍然睁开眼,脑中兀自残留着那紫衣少女柔弱凄楚的模样,心下一阵剧痛,不觉喃喃道:“怎么回事,这梦境怎会如此真实?”    那个白衣仙人为何与自己的相貌如此相像?而那个女孩又是谁呢?    彼时天初亮,远处玄武湖樱洲之上,霏微薄雨打湿了樱花蕊,一个紫衣少女自林中绕出来,抬手拂开花枝,放眼望去,整片大湖皆被烟雾所遮。    已经一天一夜了,竟还是如此,看不见来时路,亦走不出这片设了幻禁之术的樱洲。    紫衣少女秀眉紧蹙,犹疑半晌抬手轻触面前的虚空。    忽听“啪”的一声,一道绯红色的光墙挡在面前,强烈的绯光合着万千飞舞的樱花瓣将那紫衣少女击退数丈,摔倒在地。    紫衣少女怒而起身,在花林中奔跑几步,呼道:“死狐妖,你给我出来!你即不杀我,也不放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簌簌一阵清风摇落雨露,听得那狐妖清婉的声音道:“我要的不是你,是你手上的那串灵珠,你把它给我,我就放了你!”    紫衣少女娇躯轻颤,蹙眉道:“爹爹说过,这串灵珠于我有特别的用途,人在珠在,我不能给你!”    却听狐妖发出一声冷笑,“你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留着又有何用?不过,若你真的不肯给,我也不勉强你!”    头顶忽下了一阵花雨,抬眼一看,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红鹦鹉,绕着她转了一周,玲珑的细爪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圆弧——鹦鹉双眼清灵,分明是一只用术法幻化出的灵宠。    “看见这只红鹦鹉了吗?它可以去替你传信,引人来救你!”    没过多久,天色渐渐明朗,满城烟雨,碧柳如画。    皇城外,自朱雀门通往东府城的榆柳大道上,一位白袍银甲潇洒非凡的少年将领带着一队人马巡城,一直行到城南雨花亭时,突然间停下来——如此清晨,那亭中竟站着一人。    听得身后下属奇道:“好像是司天台的江少监!”    白袍将领下马,径自入了亭中,拍一下那黑衣少年的肩膀一脸严肃皱眉问道:“子越,你是何时回来?大清早一个人呆站在这儿,乍一看还以为是被什么花妖狐鬼吸了魂魄!”    这白袍将领乃是现任禁军副统领白颍川,黑衣少年名叫江越,是当朝司天监楚玄的弟子,领秘书少监之职,二人是多年好友。    半年前,江越奉师父之命,前往紫金山守护犯了疯魔症的皇长子,昨日才刚回来,到了这雨花亭时突然一阵犯困,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天将亮时才被一场噩梦惊醒,眼下兀自失神,是以连有人走近也不曾察觉。    黑衣少年江越定了定神,看着来人微笑道:“我好歹也是个司天少监,就算来了什么花妖狐鬼,只怕逃的还是它们!”    他眉目甚是清俊,声音也极好听,只神色似还有些迷糊不清,甩了甩头,瞥一眼不远处的禁军道:“我昨日方回,你们这是做什么?”    白颍川俊眉一轩,“我可不是唬你,今年新岁之初,京城里竟然出了一只狐妖,夜夜出动,掳走年轻男子……”    话未说完,江越忽然抬手示意他噤声。    山河如梦,万籁俱寂。    茫茫烟雨中竟飞出一只血红鹦鹉,绕着亭子转了一圈,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弧线鼓荡,内里传出一个娇柔的女孩声音:“爹爹,我是涵儿,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只狐妖,我打不过她,你快点来救我吧!”    话音落雨花亭周围纷扬扬下了一阵樱花雨,待圆弧消失,那只血红鹦鹉又飞入重重烟雾之中消失不见。    “涵儿,竟是涵儿——”    江越乍然间清醒过来,身形一闪,已抢出几步,伸手接了一片樱花瓣。那花瓣悬于他掌心一寸之距,与他凝化出的真气一撞,闪着荧光悠悠转动,忽然间又“啪”的一声碎裂开来,化出千万片绯红色的花瓣四下飞逸而去。    白颍川只觉眼前陡然一亮,显出一个烟雨茫茫的大湖来,湖中心点着五座沙洲,正是建康城中的玄武湖。    然而这大湖此刻好似悬空而立,其外又被一层水光流离的幕墙所罩,显得煞是光怪陆离。    再回头看,四下除了他和江越以外,连个人影也没有,惊声道:“这怎么回事?”    江越面色微变,沉声道:“是真灵结界,我怎么说自己会毫无知觉在此睡了一夜,原来竟是碰上了狐妖!”    见白颍川满脸不解,问道:“你仔细闻一闻,可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白颍川凝神,细细一闻,果然似有一股浅淡的香气萦绕鼻端,不由道:“好似是一股幽香,不是花香,也不是熏香……”    “狐魂香!”江越沉声道:“是千年妖狐融合狐族秘术自百花精粹中提炼出的迷香,想来昨晚我已遇见那妖狐,只是身上带着龙雀宝剑,她无法近身,所以只能先将我迷晕在此处!”    江越身上所佩戴的乃是《剑阁百大神剑谱》上排名第四的龙雀宝剑,凡是宝剑皆有剑魂,聚万千灵气,故而妖邪难以近身。    言谈间,那只传信的红鹦鹉忽从湖面上飞掠出来,绕过玉带似的长洲,飞往白桥后的樱洲花海之中。    白颍川暗吃一惊,不觉问道:“那只红鹦鹉是怎么回事?”    实则他更想问那说话的女孩又是谁,为何江越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竟会变的如此紧张!    “红鹦鹉是狐妖化出的灵宠信使,她将涵儿困住,又派了信使来传信,看来是想引我去救她。”    “涵儿?”白颍川颇为好奇,“可从没听你提起过认识一个叫涵儿的女孩!”    “我师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小师妹,名叫‘楚岳涵’,素日师父提起也总是唤她‘涵儿’!”说着皱起了眉,“她自幼在蜀山学艺,我也不曾见过她,之前师父在信中说小师妹要从蜀山回来,算时间正好也是这几日……”    白颍川了悟,“所以你担心出事的这个涵儿便是你的小师妹楚岳涵!可那狐妖近来抓的皆是些年轻男子,又为何会抓你小师妹?”    江越摇头,茫然不解,“眼下还不能确定那个涵儿一定就是我的小师妹,不过那妖狐既然找上了我,一定要去看看才行!”    语闭霍然出剑,将眼前飘洒的花瓣自中间劈开。    虚空中陡然间破出一架九曲石桥来,清风呼啸而过,卷着那两片残瓣飞掠进去,横扫过湖面,直通向石桥尽头的樱花洲上。    踏上石桥,四下寂寥,唯有风影牵扯着二人的衣袂款款前行,江越缓缓问道:“之前你说建康城中有年轻男子失踪?”    “自上元节那天晚上开始,便有男子失踪,如今已经有十多人被狐妖捉了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子越,依你看,那狐妖为何要抓人?他们如今又是死是活?”    “花妖狐鬼,报恩寻仇,难说的紧!只是一下子在同一个地方失踪这么多人,怕这狐妖的动机也非寻常。”    白颍川料想此话不错,点了点头,“若非楚大人闭关未出,事情也不会到如此地步,现在想来那狐妖也真会挑时辰!”    他只随口说说,江越却是心头一震,低眉一边思量一边款步前行。    从湖边到中心长洲,结界的守护力量一重重变强,而白桥后的樱洲之上更是聚起一团绯红色的烟云,显然便是真灵之界的中心。    两人伫立樱洲边缘的采石汀上,江越忽而拔剑横劈,“轰”的一声结界震荡,虚空之中登时破出一条缺口来。    放眼望去,樱花如雨,锦重重落了一地,原本立在枝头的红鹦鹉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朝远处飞躲。    白颍川大喜,笑道:“太好了!有这只鹦鹉带路,自能找到那妖狐!”    江越颔首,抬脚正欲步进去。    忽而眼前花影震荡,似有一紫衣少女自花林间飞窜而出,扬手,几口碧水飞刀激射而出,尽数打向江越周身要穴。    江越眸中寒光陡射,闪身飞躲。    听得那紫衣少女娇叱一声,道:“死狐妖,你终于敢出来了是不是!”    言罢便自他眼前飞掠而过,雪足轻点,俏生生立在白桥廊柱之上,烟柳似的黛眉轻敛,纤指之间夹着一口月牙形碧水飞刀,抬至眉际,双眸如水,冷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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