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三日,前两日暴雨如注,第三日骄阳似火。雪蕊高烧不止,嘴唇裂了几道血痕,早已虚弱不堪。    待月夜领了国君手谕前去,不想绿湖公主已经先他一步解开缚在雪蕊身上的绳索,将她抓到身旁。    烈火焚天,石台上哀嚎不断,雪蕊嘴里叫着奶奶和族人的名字凄声大哭。    月夜心如刀绞,欲上前将她带回身边来,被月明暗暗阻止,沉声道:“她是在试探你,要是冲过去,雪蕊只怕就会没命!”    雪蕊声嘶力竭,漫天的火光遮住了石台上巫医云罗的影子,她禁不住低声哀求道:“救我奶奶,我什么都答应你……”言罢便昏厥过去。    月明上前几步,让她倒在自己怀里。    绿湖公主冷睨他一眼,抬手命人飞入火场,将巫医云罗解救下来。    月夜冲上前,颤声道:“姑姑,你还撑得住么?”    巫医云罗惨然摇头,也不答话。    绿湖公主翻上马背,驰过月夜身旁,“月夜,你的这个救命恩人我帮你救下了,人情你也不必还,若想她,就常到绿湖宫来看她吧——对了,稍晚一些,我送一份大礼给你!”    什么大礼?    月夜抬眸瞧着那冷笑而去的绿衣少女,登时只觉心惊肉跳。    入夜,天色黑沉沉的,惊雷落在湖面上,绿湖宫中灯烛未燃,到处黑漆漆的。    走进去,四面的灯突然点亮,绿湖公主高坐在大殿中央,红衫如血,目光似冰刀一样射向被带进来的雪蕊。    雪蕊如逢嗜血恶鬼,大骇之下不觉微微发抖。    绿湖公主柳眉紧蹙,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道:“你奶奶告诉我,蓝田玉墟花的种子必须沾染所爱男子身上的气息,才会开花,让我把它交给你贴身带着,然后,再将你送给月夜,只要你天天和他同榻而眠,种子就会发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堆细小的毒蛇吐着蛇信“咝咝”钻进雪蕊的耳朵里,令她寒毛直竖,头痛  欲裂。    顷刻间绿湖公主已自腰间取出长鞭抖开,“刷、刷”几下抽打在雪蕊身上,她扑倒在地,鲜血登时迸溅而出,将白衫染成一片血红。    鞭疾如雨,一连几道闪电掠进来,地上尽是那少女滚过之处的血迹,一刻钟漫长的犹如十年,模模糊糊中,听得那少女不停的喊,“公子——公子——救我!”可即便是细弱的呼救声也越来越小,后来几乎已发不出。    绿湖公主冷冷道:“你是在喊谁来救你,是月夜还是月明?”    听得“月明”二字,侍立在侧的白衣护卫霍然抬眸,闪身上前抓住绿湖公主手腕,颤声道:“公主,这小巫女身体柔弱,再打下去只怕会没命——”见她怒气未消,又小心翼翼道:“公主不是还要她为你办事么?”    绿湖公主这才收手,命人将雪蕊架起来,自身上取出一颗药丸,冷笑道:“这是五毒谷的五毒花枯落,掉下来的花瓣制成的‘枯容丹’,吃下去以后,你便不能做任何男人的女人了!倘若你与他春风一度,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再过几日,便会老死!我要你,就算天天睡在他的枕边,也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说着仰头大笑几声,强行逼迫雪蕊吞下。    深更半夜,绿湖公主所说的大礼终于送来——竟是遍身鲜血的雪蕊!    月夜只觉全身一阵木麻,气血登时冲上脑门。    烛光下,那少女面色惨白如纸,嘴角兀自带着一道血痕,眉心紧蹙,早已昏迷过去。    月夜缓缓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送人前来的女侍冷笑一声,“公主说了,若月夜公子不想她再遭遇什么不测,最好寸步不离和她待在一处,包括就寝的时候!”    骤雨已歇,天微寒。    听闻夜半将军府的动静,月明便从西府赶来。    “奇怪,以阿冉的性格,怎会将雪蕊送给你?”    月夜皱眉,取下壁上宝剑淡淡道:“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不能再让她威胁到雪蕊。眼下云罗姑姑还在她手上,我这就去将她救出来!”    夜闯王宫,其罪怕是不小。    然则月明并不曾阻拦他,只道:“我随你去,我也想看看阿冉究竟想要做什么!”    子夜,绿湖宫中华灯已灭,翻过宫墙,青庐之外,忽有一道白影御风而至,纤足在墙一点,宛若暗夜中翩舞的蝴蝶,刹那间已靠近,娇叱一声喝道:“是何人擅闯药庐?”    话音未落,利剑已出鞘,却是一个身形甚为婀娜,面上蒙着一层白纱的妙龄女郎。    月夜抬眸,登时长剑交击。    那女郎剑如闪电,回风舞雪,接连攻出九式,月夜退后九步,后背已贴在药庐西面的薜荔墙上,心下禁不住纳罕,“这剑法好生熟悉,恍似在哪里见过!”眼前剑光闪烁,眼眸一抬,暗道:“是了,大哥的‘凤鸣九式’——”    见白衣女郎长剑迫近,月明忽上前喝道:“住手!”说着已拉下面巾。    白衣女郎急收剑,惊声道:“将军,原来是你!”    月明微颔首,“玉刹,一年不见,你已做了绿湖宫的守卫么?”    玉刹面上一热,幽幽道:“当日将军传我武艺,我本想留在府上,终其一生报答将军。谁知后来,将军远守边关,我在府中遇到了公主,欲带我进宫。玉刹卑微,离开将军府实非出于本意——”见月明摆手,令她不必多言,显然并不见怪,心下一松,眼波流转,瞧了月明一眼,“一年多未见,将军风采更盛往昔!”    她的嗓音颇为清脆,虽不自觉,听在他人耳中却似有些含情脉脉,月明微感一丝歉意,柔声道:“我刚回来,还不曾听说你的事情,阿冉脾性暴戾,你不曾受委屈吧?”    玉刹微笑摇头,“我还好!”    月明与她故人相见,一番叙旧,见月夜垂眸站在身侧,才想起来此的目的,遂对玉刹道:“这是舍弟!”    玉刹点头施礼,稍时目露诧异之色,“将军何故夜闯药庐?”    月明不答,转头看向月夜,月夜手一抬,不令他多做解释,沉声道:“我知道,既是兄长故人,自然不能害了她!只是我想问一问姑娘,是否知道绿湖公主为何要将巫医云罗囚禁在此?”    玉刹皱眉,“这个我却不知!不过巫医云罗有一个孙女,之前也被关在这里,她眼下不是已经在公子回家中了么,公子何不问她?”    月夜眉心一蹙,默然不言。    将行时,月明请玉刹多照顾巫医云罗,玉刹心念旧主之情,一口应允。    暗夜长街寂寥,月夜负手而行,良久不曾言语。    半晌,却听月明道:“没想到阿冉如此工于心计,竟派了玉刹看守药庐!眼下救人不得,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月夜摇头,“既然救不了云罗姑姑,也只有先守着雪蕊,好好的等她复原——”忽又回头问他,“玉刹姑娘,是否是大哥的人?”    月明知其言外之意,淡淡道:“几年前,清月楼有一美人名唤玉双蝉,乃是闻名王都的第一舞妓。她美若天仙,有不少王公贵族皆想纳她为妾,其中以李相权势最大。她身不由己,委身相府,不想李相夫人妒其美色,竟将她容颜毁去。后来她投河自尽被我所救,我怜她身世,遂将她留在将军府中,又教她武功,她根骨不错,倒是练了一身好本领。”    月夜暗吃惊,“想不到这位双蝉姑娘身世如此可怜,难怪她待兄长如同恩人!”    恩人是么?    月明眉心紧蹙,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日玉双蝉名满王都,他也曾慕名去观舞。后来李相强势,强抢佳人,他也并非不知。    直到自己救下毁容后的她,她面覆白纱,在轩窗之下质问他,“将军当日心中另有所爱,所以弃双蝉于不顾,如今我容颜不复,将军却来相救,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可怜双蝉遭遇?”见他皱眉不答,不由冷笑一声道:“也罢!想不到,我只有以这般容貌,才能站在将军面前。如今玉双蝉已死,留下来的只是玉刹。”    过往种种,纷繁交错。    自己究竟是她的恩人,还是那个伤了她心的男人?    月明不觉心下一阵刺痛,喃喃道:“蝉儿,你是恨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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