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之心头大痛,蹙眉将她抱紧,目光不觉扫向朱淑妃,暗自猜测她究竟对珠儿说了什么,害她变成这个样子。    朱淑妃见珠儿如此,情知不宜久留,默默叹息一声,袖起地上的血帕转身而去。    珠儿凄声痛哭,白承之哄不住,慢慢的眉尖浮出一丝疑惑。    为何她的哭声里满含恐惧,连身体也禁不住瑟瑟发抖?    过一会儿,珠儿哭累了,便躺在行香馆窗边的竹榻上沉沉睡去。    梦境之中,却皆是父亲的影子。    一直以来,待她如珍似宝的父亲,究竟是为何,自己会弃他于千里之外呢?在他缠绵病榻之际,思起自己这个不孝女,心中又做何感想?    一直睡了近两个时辰,白承之见她频频蹙眉,额头汗水沁出了一层又一层,唤了几次也不见醒,后来却突然间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雕花屏风一动不动,良久才说口渴,要了一杯露水清茶来喝。    白承之瞧着她面色不好,柔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珠儿不言,眸子眨了几眨说道:“承之哥哥,我想见一见淑妃娘娘,你叫她来,好不好?”    白承之心下犹疑,却不拒绝,点头。    不久朱淑妃便来了,瞧珠儿半躺在竹榻上,脸颊一片潮红,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似还有些红肿,心下不觉一阵难过——这个小公主一直天真明媚,此刻这般凄楚的模样,看起来真教人不忍。    珠儿淡淡瞧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白承之,柔声道:“承之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和淑母妃说,你不要听好不好?”    她称其为母妃,便是有贴心的话要讲,白承之摸摸她的头,转身出去。    两人相对看了半晌,珠儿缓缓开口道:“淑妃娘娘,父皇的帕子,可不可以给我?”    朱淑妃低眉,将帕子取出递给她。珠儿瞧了半晌,潸然泪垂,幽幽道:“小时候,常听哥哥提起,在他出生之时,父皇还不是皇帝,在母后的画里面,他是那样一位风度翩翩、英气逼人的少年英雄!后来等到他真的见到了父皇,却感觉他和想象中是那么的不同,纵然温和,却时不时给人一种冷酷凶狠的感觉。尤其当他看到所有人跪在父皇脚下,就会觉得父皇好冰冷,好陌生。可我一直不这么认为,我眼里的父皇并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男人、最慈爱的父亲!七岁那年的夏天,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御花园的小路上就落满了各种颜色的花,堆积的很厚,我贪玩,就脱掉鞋子,在花丛里乱跑,可是没想到那些落花里面居然还藏着蜜蜂,将我的脚心狠狠蜇了一下。刚好又见父皇带着一班朝臣经过,便哭了起来。父皇忙跑过来,把我抱起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住的哄我。最后,还撇下一帮朝臣,带我去涂药……”    她的眼泪似串连不断的珠子,一颗颗落在帕子上,语音也越来越含糊,“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父皇的,他是那么的疼我、爱我,我不能失去他——”    淑妃蓦然一惊,颤声道:“公主,你……你决定了?”见珠儿低垂着头,柔弱的双肩轻轻颤抖,禁不住又问,“那么白将军……”    珠儿缓缓抬起眼眸,凝着她道:“娘娘,你为何不早来一天呢?你知道吗,我已经是承之哥哥的人了!”    她的语气那么淡,淑妃却恍似被利箭穿心,容色惨白,身子晃了几晃,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珠儿,珠儿……”唤了几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抬手摸着她鬓边的发丝不住抚慰。    珠儿强忍住哭泣,将一双水眸睁大,幽幽道:“这么大的事情,我好想说给母后听,可是母后不在这里。就算她在,我也是不能说的,倘若教她知道了,一定会阻止我嫁给海陵王的,所以淑母妃一定要替珠儿保守秘密噢,千万不要说给母后听!”    淑妃心乱如麻,只觉倘若珠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教她忍受这等羞辱,抱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珠儿渐收了眼泪,静静道:“我好想父皇,烦劳淑母妃安排一下,我们今晚就回建康。”    淑妃紧蹙眉,心间疑惑她用什么方法能够说服白承之,见她没有吐露的意思,遂也不问,轻点了点头。    天还未黑,珠儿赤足踏在冰冷的地上,蹲下身,将四下都点满了蜡烛。    白承之回来时,见她正抱膝坐在蜡烛前,丝发披散满肩,纤柔的脚掌紧贴着地面,眸色与烛光相互辉映,似安宁,又似模糊。见他上前来坐在身侧,遂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侧脸埋在他胸膛。    跳跃的烛火映出白承之面上暗藏的不安之色,皱眉问道:“怎么突然间点这么多蜡烛?”    珠儿抬了抬眸,缓缓道:“承之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明珠宝镜殿里的那一块水晶玻璃镜?”    白承之颔首,抚着她的秀发,“自然记得!你自小怕黑,十二岁以后从皇后娘娘的蕊珠宫里搬出来,皇上不放心,就搜寻来这块水晶玻璃宝镜,放置在殿中,又在四壁镶嵌明珠,明珠宝镜殿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四目相对,珠儿柔弱的眼波转了几转,幽幽道:“我还记得这块水晶玻璃宝镜,是承之哥哥不远千里,去往甘州等了数月,从西域胡商手里买来的,路上又怕有丝毫损毁,可煞费了一番苦心。”    白承之微笑,“那时候我想,镜立床侧,便如我日夜守在你身边一样,路途虽然艰辛,心里却说不出的快乐。”    珠儿听了此言自觉喜悦,转瞬却皱起了眉,“走之前我不小心放了一把火,也不知道宝镜有没有损毁?”    白承之道:“眼下我人在这里,也是一样!”    珠儿无言,任他将自己抱紧,半晌眨眨眼睛道:“可是我不能对着你这面‘镜子’梳妆啊!”    白承之怔了怔,含笑起身扶她坐在妆镜前,瞧她用月牙银梳将轻滑如绸的秀发分拢两侧,又打开胭脂盒子,涂了些嫣红的脂粉在唇上。    满室烛光,静看美人梳妆,恍恍惚惚间,似连心也醉了,不觉痴痴道:“以前不知有多少个时日,曾想过能朝朝暮暮陪在你妆镜前,而今终于得偿所愿!”    珠儿转过身,将头抬起来,幽幽道:“承之哥哥,珠儿这个样子,像不像你的新娘子?”她的嗓音柔弱而低迷,软软的撞在人的心头,稍一停顿,又道:“你说,洞房花烛夜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    白承之不言,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她抱上床榻,坐在自己腿上,手掌扶在她脑后,四唇相接一阵缠绵痴吻。珠儿的泪珠不觉滑落,纠缠在二人唇齿之间,越来越苦涩。    白承之眉心狠狠一蹙,睁开眼,忽觉头脑一阵昏沉,如在梦中。珠儿娇柔的手掌自他的颈后轻轻滑入衣中,在他耳边低唤道:“承之哥哥……承之哥哥……”    模模糊糊看着她,珠儿双眼如醉,娇艳欲滴的红唇恍若晓风中带露的花蕾,微微颤动着,轻吻住了他,玉齿柔舌,浅咬轻吮。    他抬起手臂,想要抱住她,微一提气,眼前陡然一黑,倒在床榻之上。    珠儿登时如遭雷击,几乎昏厥过去,半晌才睁开眼瞧着他,伏在他怀中哭泣。    淑妃在院中听得哭声越来越响,大觉担心,便推门进来。    珠儿又哭了片刻,费力抬起头,喃喃道:“承之哥哥,珠儿心里会一直记着你,可是,你以后不要再记着珠儿了好不好?”    语毕拉过衾被盖在他身上,在他面颊洒下几滴泪,掩面飞奔而出,纤柔的身影自一株花树下飞过,花枝登时簌簌颤动,锦重重落了一地飞花。    门外月色皎然,飞花如梦。    自此后,宝镜毁,人不在,相思无尽,却与谁人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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