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德成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穿着男装的少女,玉骨冰肌,容颜仿佛含着朝露的桃花,美丽却不显纤弱。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  嘉柔停在木景清的面前,翻身下马。  木景清高兴地喊了声:“阿姐!你来得正好,田德成聚众闹事……”    “你闭嘴!”嘉柔用力敲他的头,木景清抱头痛叫一声:“干嘛打我!”  嘉柔心中诸般情绪翻涌,手心的感觉是真实的,这小子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这辈子只是一年不见,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他已经在与吐蕃的战役里死了三年。  她很想上前去用力抱抱他,但估计会把他吓坏,还是作罢。    嘉柔平复下情绪,走到田德成的面前,说道:“田少主,不知我阿弟何处得罪了你,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田德成咧嘴笑道:“都是误会!嘉柔,我们好久不见了。”    他看木景清不顺眼,却很喜欢嘉柔。  小时候嘉柔在王府里荡秋千,粉雕玉砌的小人儿,笑声像银铃一般悦耳,所有人都抢着跟她玩。可嘉柔一直就不喜欢他,大概嫌他长得不好看。  但他并不在意,还是喜欢她,并立誓要娶她。    嘉柔背着手:“我阿弟年纪小不懂事,若他有错,我代他赔个不是。但如果你蓄意挑衅,我云南王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话音刚落,带来的几十个府兵冲便过来,护在他们身前。  田德成倒不怕这些府兵,只是不想惹心上人生气,说道:“嘉柔,我没恶意,只是看到世子,跟他打声招呼而已。”    木景清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在阿姐来之前还一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模样。变得倒是快。  “既然如此,还请你把人带走。”嘉柔说道。  田德成二话不说地让自己的爪牙滚蛋,原本还想跟嘉柔再说几句,嘉柔却没耐心理他,拉着木景清走了。    眼看着一场干戈化为玉帛,再无热闹可看。恰好闭市的鼓声响,百姓们也各自回家了。  木景清被嘉柔一把揪住耳朵。  “痛痛痛!你轻点啊!”木景清惨叫,“大庭广众,我堂堂世子很丢脸的啊!”    “知道丢脸还惹是生非?”嘉柔没好气地说道。  “是田德成先找上我的!阿姐,你这么凶,以后那位李家姐夫嫌弃你怎么办!”  “要你管?我连他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知道,没嫌弃他就不错了!”    姐弟俩争执着走到马旁,嘉柔翻身上去,感觉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举目四望。  “阿姐,怎么了?”木景清一边揉耳朵一边问。  “没什么,阿娘在家等着你,快走吧。”嘉柔调转马头,并未多在意。    北市旁的酒楼不高,旗招飞扬。二楼的窗户洞开,似乎是间雅室。年轻的男子端坐于塌上,收回目光,低头饮茶。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心中再次感慨:广陵王身边的第一谋士,竟然这么年轻,说出去谁会相信?    中年男人是广陵王府的长史王毅,老实本分,在人才济济的广陵王府不值一提。倒是眼前这位玉衡先生却大有来头,乃是白石山人的嫡传弟子。  白石山人是帝国的传奇。少时便名扬天下,历经三朝君王,多次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更为平定那场大乱立下汗马功劳。他侍奉过明孝皇帝,是先帝的老师,拥立当今天子登基,几乎能左右每一朝储君的废立,权逾宰相。    后来他厌倦政斗,加上年事已高,索性归隐山林。  这么多年,不断有人探访他的行踪,都查无所获。甚至有人说他已经驾鹤西去。直到他的弟子玉衡出现辅佐广陵王,人们才相信白石山人尚在人世。  朝堂上下都认为,只要这位国之柱石健在,天下就乱不到哪里去。    王毅之前从未见过玉衡,只听说广陵王对他极为宠幸,还命王府上下听玉衡之令如他。这几年太子的很多施政方针,其实都来源于此人。就连广陵王能够接管一直被宦官统帅的神策军,他也功不可没。    王毅偷偷看牙床上一碟水晶米糕,砸吧砸吧嘴。他在外头跑了一日,早就饥肠辘辘了。这米糕看着十分诱人,他很想尝尝。  男子将糕点推至他面前:“王长史不必客气,请用。”    王毅连忙道谢,拿起米糕就着茶汤吃下,不料一口吐出来:“这茶好苦!先生如何能入口?”  男子看着茶碗,命凤箫去另煮一壶茶。  “有,有酒吗?”王毅小声问道。他嗜酒如命,觉得茶一点都不香。    凤箫皱眉:“郎君滴酒不沾的。”  王毅心想男人哪有不喝酒的,不过也不敢多嘴。这位只是看着温和,实际上手段可厉害着呢。  他就着新煮的茶吃米糕:“山南东道节度使病故,其子想承袭节度使之位,朝廷不允,这才引起叛乱。听说舒王已经派淮西节度使前去平叛,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王毅原以为这次南下,是考察新税法在全国的推行情况。可这位先生要跟他分开走,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还定在南诏碰面。他紧赶慢赶地到了,还等他几日,都有点怀疑他沿途游山玩水去了。  这会儿又莫名地问他山南东道兵变的事情。  “王长史以为,虞北玄平乱之后,山南东道的五州会如何?”男子笑着问。    王毅仔细想了想。朝廷如今被河朔三镇咬住,其它各地的叛乱只能调用就近的节度使镇压。淮水一带势力最大的就是虞北玄,他平乱之后,那五州自然就成他的地盘了。淮西节这两年势头太猛,又有舒王在背后扶持,很快就无人可以压制。    当今太子虽然居于储君之位二十多年,但圣心明显更偏爱另一位——兼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舒王。舒王是昭靖太子的遗腹子,圣人的亲侄子,一直养在无所出的韦贵妃身边。  建中初年,河中发生兵变,叛军攻入长安。天子出逃,被困于奉天。虽然太子等人舍身相护,仍是寡不敌众,危在旦夕。幸得正在平乱的舒王及时率兵驰援,打退了叛军,并一路收复长安。此后舒王进出都是与太子等同的规制。    “虞北玄锐不可当,看来山南东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王毅叹了口气。  “那可未必。”男子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又让凤箫拿出神策军的令牌,一并交给王毅:“请长史即刻入蜀,去见剑南节度使韦伦,说有一桩功让他领。但别太着急,等山南东道分出胜负再去。记着,别提起我。”    王毅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先生放心,广陵王交代过的,您的行踪绝对保密。”  男子微微点头,王毅行礼离去。    金乌西坠,染出漫天红霞。入夏之后,白日就变得很漫长。  凤箫走过来说:“郎君,淮西节度使留了一个眼线在城里,鬼鬼祟祟地盯着我们。要不要除掉?”  “无妨。”男子淡淡地说,“他若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便不会活在世上了。”    “是。”凤箫又劝道,“我已经吩咐厨房熬上汤药。这一个多月舟车劳顿,请您早些歇息。您别再为琐事劳神,伤了身子。否则我无法向夫人交代。”  世人皆以为李家四郎李晔性子孤僻,深居简出。李夫人恐怕至今还认为爱子在骊山的别庄疗养。    “你不说,母亲又怎会知晓?”李晔正要下榻,又说,“你去打听一下端午竞舟的事情。”  “怎么,郎君想去看吗?”凤箫记得郎君以前不怎么爱凑热闹的。不过入了城开始,就一直听百姓说端午竞舟乃是阳苴咩城的盛会。到时候城中的达官显贵,应该都会出席。  “南国的竞舟想必与长安的不太一样,去看看也好。”李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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