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无论是燕王爷娶妻还是莫家嫁小女,都是件值得令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燕王是今上长子,生母是当今的惠皇后,身份尊贵。与其他游手好闲的皇子不同,他是骑在马背上跟着今上征战过四方的王爷。燕王其人话不多,一身赫赫战功比任何精雕细琢的辞藻来得更有说服力。    而莫家又是忠良之后,正门上悬着的那块世代忠良的牌匾还是先帝御笔亲赐。莫家祖辈用命换来的显赫军功是其他世家所不能及的。先帝曾亲口御言,这大好江山有一半是莫家的功劳。    如此说来,这桩婚事本也算得上一段锦上添花的金玉良缘——只是倘若这莫家二小姐不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而那燕王又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话。    据说当年燕王出宫建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从宫里带出来的奴才一个不留全杀干净了。伺候了多年的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也未能打动这位冷情冷性的王爷。也难怪老百姓背地里称呼他为阎王爷。    体弱多病的莫家二小姐嫁给心狠手辣的燕王殿下,摆明了就是羊入虎口。试问一朵病弱娇花又经得起那双无情辣手几度摧残,这莫二小姐日后的处境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惜了。”    不知是谁叹了一声,却叹出了众人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绝色佳人的一缕惋惜。“虽说是个病美人,但就算是养在家里供着想来也是件赏心悦目的美事。”    在场的人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莫景辰在内。    城中最大的酒肆莫过于眼前的醉霄楼。掌柜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跟个旋转的胖陀螺一样。不过兜头的功夫,就被他瞧见了正站在门口的莫家大公子。掌柜赶紧在他满面油光的脸上堆出一个无比殷勤的笑容,出门迎到:“莫公子您快里面请。”    趋炎附势的掌柜正身体力行的用脸上每一块横肉在诠释着何为谄媚。    方才还在夸夸其谈的众人一听见莫公子三个字,顿时噤若寒蝉。能让这位嗜财如命的掌柜如此卑躬屈膝的莫公子,想来也只有镇远将军府上的那位了。    而莫景辰却不似面上那般沉静,他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见她面色如常,仿佛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与她无关一般。这才同掌柜道:“玲珑台上可是空着?”    掌柜一听他问起玲珑台,就已经听到了钱入口袋的声音。连连点头应道:“空着的空着的。”说着便吩咐了店里最能言善道的机灵鬼带他们上去。    这人都上了二楼,掌柜的才发现自己忘了问菜,便朝楼上问了一声:“莫公子今天要吃什么,可是跟往常一样?”    莫景辰想也没想,就丢下一句:“要最好的。”    掌柜的一听,这心里跟乐开了花一样。答了句“得勒”便美滋滋的走到柜台前打起算盘算账去了。    要知道在玲珑台上吃一顿的开销,足够寻常人家吃上一年了。    这贵自然有贵的道理,此处地处京城正中央,而玲珑台设于醉霄楼至高处,城中美景尽收眼底。楼台做了八扇窗户,上面绘着的四季初末之景皆出自名家之手。情景交融,相映成辉。这玲珑台也就渐渐成了权贵们附庸风雅的好去处。    小二照着莫景辰的吩咐换了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进来,斟好茶照例还要敞开八面的窗户透气。不料迎面才拂来一阵和煦的秋风,莫景辰便叫他把窗户合上了。小二退出去时心里还犯着嘀咕,不知这莫家大少爷几时变得这般弱不禁风了。    他又怎知这玲珑台上真正金贵的不是那位莫家大公子,而是他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书童。    林默对窗户纸上那些价值千金的名画并不怎么感兴趣,她自顾自的推开了窗户任由秋风拂面,却也不似莫景辰想象中的那般娇弱。    莫景辰见她把八面的窗户都打开了,便走到她身旁问了一句:“不冷吗?”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他披在身上的袍子。    那件外袍松松垮垮的搭在林默肩上,宽敞得可以将她整个人裹起来。笼罩着林默的除了袍子上残留的一点余温,还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那是荏苒光阴在莫景辰身上留下的君子气息。    林默将袍子往身上拢了拢,反问道:“哥哥冷吗?”莫景辰对她好得就快要掏心掏肺,她也很难再用生分的语气冠以沉重的兄长之名将其有意疏远。    莫景辰牵起嘴角抿开了脸上那抹温存的笑意,答道:“不冷。”    趁着等菜上桌的时间,莫景辰为久不出门的妹妹介绍着京城的美景。而林默的目光始终在将军府跟城门这两点之间徘徊,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她眼里视若无物。她却不知这一幕落在莫景辰眼中,无异于将他镇压已久的妄念再次动摇。    就在圣旨下到莫家的那一日起,莫景辰不止一次想要带她逃离这座繁华的都城。为此,他甚至可以舍弃掉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富贵荣华。    当然,其中还包含了一点不为人知的私心。只不过那点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私心,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他心里变成了一只日渐庞大的洪水猛兽,被他困在道德束缚的牢笼里,艰难的借由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用来维持着一线清明。    然而莫景辰终发现自己拼尽全力才勉强保持住的那点清醒,在她面前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一切在她美目盼兮的顷刻流转间,便将那些他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信念轻而易举地彻底粉碎。    待莫景辰稍作润色一番后正打算将自己长久以来的妄念裹上一层名正言顺的大义再和盘托出,却不料被一旁默不作声的林默突然开口问道:“我曾与哥哥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闻言,莫景辰倏地一怔。他不曾想过有一天,莫君轻会问起他那件事。他以为这么多年的冷漠足以令她忘了那件事,却不想她今日会再提起。    莫景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他将混乱的思绪沉淀许久才轻叹了一句:“时隔多年…轻妹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这回轮到林默想把白眼翻上天了。她都还不知道这兄妹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拿什么去原谅你我的大兄弟。    林默左右想不明白,本想借着莫君轻这副皮囊套出莫景辰的话也省得她绞尽脑汁了。可试图想从莫景辰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里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她压根就没听明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莫家的家族遗传,林默总觉得这一家子说话都不爱往明白里说。老子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仿佛都在跟她打着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哑谜。    两厢无声,气氛一度陷入无比尴尬的局面。此时碰巧送菜上来的人叩响了门,才打破了这阵难解的僵局。    侍从一进门就看到莫公子与小书童站在窗边,两人脸上的尴尬之色还未褪去,再瞧那莫公子的外袍都披到小书童身上去了。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再加上眼前这副光景,就更令人浮想联翩了。    只是不想这镇远将军府的大公子竟还有如此非比寻常的嗜好……    心明眼亮的林默一看就知道莫景辰被人误以为是龙阳之好了,当即杏眼圆瞪把那些以下犯上的眼神给瞪了回去。侍从吓得赶紧从莫景辰身上收回了那些冒犯的目光,手忙脚乱的退了出去。    玲珑台上不过两个人,却让林默如临大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出了马脚。莫景辰只是一如既往的给她夹菜,就当方才的话她没问过,而他也并未回答过些什么。    依旧是一派兄友妹恭的和谐景象,跟在莫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从醉霄楼出来,林默早在下楼前就将外袍还给了莫景辰,可身上却还是隐约沾到了些他的气味——只是若有似无的一缕,不往近凑也闻不出来。    酒足饭饱过后,林默依旧走走逛逛,莫景辰仍是那个任劳任怨只管付钱结账的好哥哥。    只是林默越走越偏,越往城门的方向走。莫景辰跟在她身后,那些被林默无情斩断的话仿佛化成了阎王跟前的小鬼,唆使得他蠢蠢欲动。    直到那一通宽阔的城门跃于眼前,林默的身影被从幽深的城门那头投过来的一团光裹成一个笔直的黑影,终是在他心头豁开了一道话口。    “再往前走就出城了。”身后的莫景辰这么说道。    林默自然也知道,只要出了这个城门或许就可以不用嫁给那个燕王,又或许可以不必再做莫君轻。可这一步后面需要背负的东西太多,林默还没有想好自己是否真的能这么没心没肺的跨过去。    天子脚下,但凡棋差一招身后就可能是万丈深渊。正如有时候人并不只是一个人,更多的是牵扯到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庞大的氏族。    莫景辰看着那道沉默的背影,似乎比他还要更加的犹豫不决。可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莫君轻死于那道自始至终都在辜负着她的仁慈。    说到底始终是莫家对不起她,何至于让无辜的妹妹为了一个不值当的莫家把自己赔了去。只要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或许还有将来。    “轻妹,我们走吧。”    “去哪?”    林默回首,见莫景辰朝她一笑。他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将所有的温柔都倾注进了那个笑意里。“去哪都好。”    只要能与你一起。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