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才在晦暗将明的天空中剖开一记鱼肚白,一向勤勉的燕王就已起身了。    事实上,昨夜魏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并不是因为身后那道微弱的烛火。而是终夜都在惦记着睡在对面像是要跟他划清楚河汉界的那个人。    正所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对运筹帷幄的燕王而言,林默就是个大写的意外,而魏翎有些后悔当初应下了这门亲事。一开始只是出于愧疚,竟不想现在还被她夺了心。    从未想过自己会马失前蹄的魏翎坐在床头叹出了一口气,再走到对面把睡在小塌上的那个要债鬼抱起来放回了自己睡得暖暖和和的被子里。    魏翎坐在床沿边上看了她许久,最后还不忘替林默点起了一盏油灯才离去。    朝堂之上,大臣们见了新婚燕尔的燕王殿下正面色铁青的杵在一旁,吓得就连那些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武官们都不敢贸然上去跟他套近乎了。    只怪燕王的脸色实在是差得吓人,两团喧宾夺主的黑眼圈比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来得更引人注目。他即便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妨碍他散发出一股令人生畏的威严为自己隔出一道生人勿近的清净地。    魏翎已是接连两晚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任凭是换了谁都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哈欠连天的明宣帝睡眼惺忪的上了朝,他听了半晌大臣们快赶上裹脚布一样的起奏之后才发现自带清场效果的魏翎正一声不吭的站在殿前。    这回明宣帝他老人家不仅彻底的清醒了,还把燕王赶下了朝回家陪媳妇去。    魏翎自小性子冷清,明宣帝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回好不容易骗他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明宣帝更是一早就免了他几日的朝会指望他能开窍多在家陪媳妇。谁知他倒好,三日不到就又开始上朝来了。    明宣帝为这个长子是操碎了心,也不知他这不解风情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魏翎之所以上朝,并非出于什么心系朝廷的大无畏精神,而是强迫自己不去看。从前他孑然一身,在战场上就连死都不怕。可如今让他回家去面对那个自己亲手推远了的林默,他却感到害怕了起来。    怕到他心里即便是挂念得要死了,却又不敢去见。    载着燕王的马车得了示下在京城里转了好几圈才回了王府。魏翎并不急着回房,而是夹着尾巴躲到书房里眼不见心不疼去了。能让燕王在自己家里还要如此刻意的回避,林默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魏翎才进到书房不久,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叩门声。    “进。”    来人是个半大的少年,生得倒是一脸讨人喜欢的聪明伶俐。少年名唤苍澜,一条小命还是当年燕王北伐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所以他待魏翎格外的忠心,更是视这位冷面无情的燕王爷为再生父母。    苍澜是个鬼灵精,就是魏翎不开口他心里也猜准了六七成。但还是得留心着禀报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已经照您的吩咐搬出去了。”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苍澜跟在魏翎身边这么多年,仍旧琢磨不透这位以无情为面的王爷那颗扑朔迷离的真心。少年猜中了一半,却不知燕王殿下对王妃的感情更多是出于关心而非旁人所猜测的厌恶。    少年原以为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能博得王爷欢心,不料这次等待的时间有些长。苍澜低着头是把脖子都等酸了,才等来燕王一句冷冷清清的知道了。    乍一听,还潜藏着几许不易察觉的惋惜在里面。    善于察言观色的苍澜也不知自己是哪一句话说错了,正要退出书房免得惹了主子不痛快。就见沉寂已久的燕王略显疲惫的问道:“王妃她怎么样了?”    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也未往别处多想,魏翎既问什么他只管照实答些什么就是了:“奴才瞧王妃她还挺高兴的,脸上总是乐呵呵的,就跟……就跟……”    这回就连瞎子也该看出了燕王殿下的脸上已呈黑云压城之势,吓得苍澜那些还未脱口的话跟逃难似的在喉咙里上蹿下跳,搁得他的嗓子眼那叫一个疼。    见他支支吾吾,魏翎可没有那么多照顾林默的好性子来对他们。只见燕王不耐烦的问道:“把话说完。”    苍澜为人就是太实在了,实在到了一种近乎缺心眼的地步。便答道:“王妃就跟捡了金元宝一样高兴。”    “……”    原先听了林默搬出去时已是心如刀绞的燕王,这回那一颗心是彻底碎成饺子馅儿了。    苍澜见势不好赶紧寻了个借口脚底抹油溜得比什么都快,独留燕王殿下一个人在书房里哀从中来,被自己造的孽苦得心肝脾肺肾没有一处不在冒苦水。    再观那位跟个没事的人一样在无形之中却给燕王殿下灌了满肚子苦水的林无情正肆意潇洒的在魏翎连夜命人腾出来的西冷阁里作威作福活得好生自在。    不就是被赶出来分房睡而已,凭她林默心比海宽的胸襟能算多大点事。    更何况林默也恨透了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就爱往燕王榻上爬的事实了,才两晚就爬了两次。照这个频率下去她迟早把自己的处子之身丢在魏翎身上不可。    突然想起明宣帝跟惠皇后对抱孙子的那份异常执着,林默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婢女们忙着将搬来的东西按照林默平日里的喜好分门别类的依次摆好,林默落得个清闲便只能坐在一旁给自己剥橘子吃。    西冷阁其实并不冷,只是位于王府的西面所以燕王取了西冷阁为名。这到了夕阳西下之时就成了王府里景致最好的地方。    跟燕王起居的卧房比起来,此处自然要小上很多。但比起林默以前租的那间不足十平米的阁楼小平房,这已是极好的了。    命途坎坷的林默很容易就学会了知足常乐这个道理,且这里采光好还有地炕。不用交房租还有婢女伺候着,有什么不好。    能有这样的待遇,林默真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不满了。难道不兴高采烈的搬出去,她还得哭丧着一张脸赖着不肯走吗。    虽然魏翎是很想她这么做,其实他的心早就在昨晚林默答应下来之后就软得扶不上墙了,只是奈何找不到合适的台阶下。    当时他已打定主意,只要林默肯松口他便另寻法子做戏给皇后安插在府里的眼线看。可惜性子同样倔的林默没给他机会。    西冷阁离正屋总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林默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走到了饭桌前。只见她也不等魏翎,拿起碗筷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吃完了还不忘交代一声她以后就不来正屋吃饭了,说白了嫌走路太远。    可在下人们看来,这位胆子不小的燕王妃摆明了是要把脸色甩到王爷脸上去。可王妃交代下来的话他们又不敢不转交给王爷,于是再当燕王过来吃饭时非但人没见着还被告知以后他得一个人吃饭了。    林默撂下的那桌散伙饭,魏翎吃得是味如嚼蜡。纵是一桌子山珍海味在前他也吃不出什么别的味道,从嘴里苦到了心里。    回到西冷阁,妙珠看林默心情甚好胃口更是出奇的好。    许是怕林默吃撑了,妙珠便吩咐一旁的小丫鬟把之前叫她去库房里取的雨前龙井拿出来,好给林默沏上一壶饭后解腻茶。    小丫鬟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捧来了一罐花茶,妙珠见不是雨前龙井。便问道:“我不是叫你取的是雨前龙井吗,怎拿来的却是花茶?”    见妙珠发问,小丫鬟赶忙解释道:“妙珠姐姐我记得的,小姐最爱喝的就是那雨前龙井。我同库房的人说了,他们却说这是王爷吩咐下来的。说是以后不让王妃喝这些苦茶了,只让咱们拿些花茶便好。”    妙珠闻言当即蹙眉,她家小姐喝惯了雨前龙井,王爷此举摆明了是存心刁难。可怜她家小姐大婚当晚被赶出来不说,如今更被那阴晴不定的王爷给撵了出来连口像样的茶水都不给喝了,当真是欺人太甚。    妙珠为自家小姐抱不平,从小丫鬟手里夺过花茶正要去库房找那些尽不干好事的奴才理论去。就被林默拦下了:“罢了,将就着喝吧。”    不用喝那些苦得要命的雨前龙井林默高兴还来不及,若被妙珠这么一闹。喝那些苦茶是小事,若是丢了这么个忠心护主的人手就可惜了。    林默虽也觉得这是燕王有意为之,但与妙珠不同,林默却更愿意将其当做是一种善待。    这一夜,燕王的卧房里再也没有那道彻夜扰人清梦的昏黄烛火。    魏翎躺在榻上嗅着枕边的一缕残香,却不知这分居两处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算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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