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云懒洋洋地裂开了一个口子,一缕晨光有气无力地落了下来。慵懒的夜色还未完全褪去,阴湖山的灵兽们从窝里探了探头,又睡眼朦胧地缩了回去,几只爱美的仙鹤慢悠悠地在溪边踱步,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喙梳着半湿的毛。除了半山腰处,一头两人多高,狰狞凶恶的大狗熊在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和谐。    “咣——”    山地颤了三颤,激起了阵阵的尘土沙石。仙鹤们惊恐地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狗熊身后高高跃起,一棒子把狗熊敲晕在地。修长的身影在半空灵巧的几个转折,轻盈地落到地面,蓝白色的法袍和白皙的面庞上没沾染半丝尘土。    一只雪白肥嫩的兔子从狗熊窝里窜了出来,一边把一罐半人高的蜂蜜塞到它脖子上挂的储物袋里。一人一兔配合之默契,可见不是第一次了。    沧澜赞许地笑了笑,把手中的“棍棒”丢在地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原来那棍棒,是棵一人合抱粗细,十几米高的树!看那虬结不齐尚且湿润的根部,竟是被人生生连根拔起来的!    她掏出一块雪白的巾帕,仔细而又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仿佛天底下只有这一件事值得自己如此对待。虽然观众只有一只晕过去的狗熊和好色又懒馋的兔子,但也不能动摇她那颗纤细又敏感(用胖熊的话说,就是自恋又装逼)的心。    她用比敲晕狗熊多五倍的时间擦净了手,在胖熊不耐烦地翻白眼中,把帕子顺手丢弃在地上,继续向山上跑去。胖熊从狗熊身上踏过,直追而去。    半晌后,狗熊悠悠醒转,摸了摸后脑的包,又看了看身后一片狼藉的窝和不翼而飞的罐子,悲上心头,捡起地上的帕子,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发出了悲痛的吼声:“杀千刀的,那可是我早睡晚起,不知挨了多少次蛰,从蜜蜂那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啊。你们居然全拿走了,就不怕良心不安,得蛀牙肥胖糖尿病吗?好歹给我留点啊——”    在这三年里,经过生活无数次教育和□□的狗熊,像刚过门被欺负的小媳妇儿蹲在地上嘤嘤啜泣着。山风把它的悲惨遭遇吹到了远方,竖着耳朵的灵兽们松了口气,现在可以补觉了。    已经跑到山顶的沧澜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她指使着胖熊,从储物袋中掏出毛毯,厚厚地铺在地上,直到毯子边缘比周围的土地高了寸许才罢手。她懒懒地躺在上面,在晨光微熹中酣然入梦。等胖熊从林中深处拖出一头已经断了气的田蒙猪,支起了锅,怒气冲天地叫醒了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起来,麻利地剥皮削骨,把肉切成拳头大小的块丢进了锅里。    “胖熊啊,”她语重心长地说,尾音拖成一个长长的咏叹调,“你好歹是万界仙朝的高材生,还去炎黄小世界留学过,难道不懂‘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道理么?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是为了考验你,帮你更好地进步,你该珍惜才是。更何况我现在是女人。女人嘛,你懂的,每个月总有几天不方便……”    “去灵田里揪点蘑菇和葱姜,再把咱们一个月前晒的辣椒拿过来。辣椒面哪有干辣椒煮得好吃呢?”    胖熊恶狠狠地瞪着她,在第1095次抗议无效后,无奈地起身。呸,虽然你背后贴着“千钧符”,但看你刚才随手拔起三人合抱粗细的树,迅猛地一跃两人半高度,矫捷又凶悍地敲晕了狗熊,就知道它已经对你没什么用了。等晏灵姐姐出关,再来看你的时候,我一定同她说,给你换上“万钧符”!    一钧三十斤,万钧三十万斤,想想温柔亲切的晏灵姐姐,再想想沧澜身负三十万斤,步履维艰的模样,胖熊心里便平衡了,连脚步也轻快了些。    虽然它一向觉得美人是用来疼的,沧澜长得比晏灵姐姐有过之而不及,可是那个女魔头,心如蛇蝎不说,谎言张口就来。信了她的话,一年365天不方便,早就流血流成干尸了!    沧澜双膝盘坐,放空心神,感应赤黄之气。虽然她洗髓开脉三年,尚未正式修道,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但服气餐霞作为修行中基础的基础,在炼体到了小成以后,便可在金乌初升之时,观其形,采其神,补益魂体。    就是修行效率太低,如果不能长年累月坚持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道门和魔门理念大异,就连修炼的方式,也大相径庭。    道门功夫主温养,非常重视基础。前期讲究水磨工夫,恨不得把各个步骤都研究出花来。洗髓开脉不过是修道前的一个关卡,可是阴师提供的这个方法,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恐怕在一般门派都能堆出一个金丹了。    就拿她的一日三餐来说,为了防止凡俗浊气的沾染,十颗下品灵石一瓶的辟谷丹,足够用一年的。然而阴师给她制定的食谱,至少需要几百年以上的兽肉和灵菜,外面根本没有卖的。想想也是,除了那些元婴期以上富得流油的长老们,普通弟子买个百年的玉参还要掂量再掂量呢。种在灵田里一两年的大白菜咬咬牙就买了,种上一百年,所耗费的灵气与药材等值,可价格——灵气再足,能拿去炼丹吗?谁吃得起这么贵的醋溜白菜!    阴师大概也发现了这点,但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他坚持把自己的别院阴湖山——整个阴湖山都是他的,而不是他的别院在阴湖山里——租给了沧澜。一座灵气充裕,拥有千年灵田,各色灵兽无数资源的灵山,向来有价无市,都能供一个七品小门派修行了。对于这种出人意料奢侈的慷慨,听着阴师一副“捡了便宜你就偷着乐吧”的口气,沧澜淡定地接住了馅饼。    至于这饼有没有毒,她能否吃得下,消化得了——她嗜财如命,见钱眼开,宝山在前让她空手而归,是万万不能的。一纸账单,既是压力,也是动力。虽说定了无息无限期还款,沧澜清楚,若是自己做不出什么成绩,让阴师失了钱财又丢了面子,下场可以想见。    三年前连雪问她“是否能吃苦”,她便做好了日日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准备。然而道门这种奢侈的水磨工夫的做法,她并没有觉得多劳累。每天早起贴着千钧符跑步上山,三万斤的重负算什么,比得上那一张轻飘飘的账单吗?    胖熊也跟着她沾了光,小东西在仙朝享受惯了,眼光毒嘴巴又挑,账单上将近一半的数字,都是它贡献的。不过胖熊也是个好帮手:这山里的灵兽,哪个没挨过她的闷棍,没遭到过胖熊的搜刮?更何况,胖熊煮汤炖肉也是一把好手。虽然它也挺能花,可没了它,谁来伺候自己呢?    沧澜鼻尖微微一动,炖肉浓郁的香气,混着蘑菇的鲜甜,在充斥着草木清香的山风中飘荡着。她从鼻孔中喷出一缕浊气,睁开了眼,看着蹬在垫子上,直立着身子搅动汤锅的胖熊:“熟了?”    “眼睛是个好东西,希望你能有。”胖熊毫不客气。    沧澜一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她大度地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卷起袖子开始捞肉。吃不了浪费了,该付的灵石一分也不会少。    她吃得很利索,拳头大小的肉块,两三口就没了。胖熊也不甘示弱,眨眼间,一锅肉连同蘑菇就下了肚。沧澜突然手一抖,手中的筷子遽然飞出,迫得胖熊向后退了两步,她方优雅而快速地端起了锅,将剩下的肉汤一口喝尽。    胖熊一脸鄙夷:“跟灵兽抢吃的,不害臊。”    沧澜满足地揉了揉肚子:“随我下山。”    ***    山坳偏僻处几间木屋,是沧澜目前的居所。这是修真界目前流行的房屋法器样式,用紫琅木炼制,除了绘制有结界防火净尘示警等法阵,一年四季墙壁上花开不断。    虽然只是个简单毫无实用意义的设计,在多宝阁高价推出以后迅速受到众多女修的追捧,一度卖断了货。当收到玉川托晏灵送过来的这份儿礼物时,沧澜哭笑不得地谢过了他的好意。    在听取了晏灵的意见后,他们择定了这里激发了法器。除了灵气充裕外,附近还有一汪灵泉,方便引入内室洗浴。    下了山,便是沧澜药浴的时间了。    近年来,受到晋江书局外来文学影响,一位白姓作家的话深入人心。他在一本名叫《长恨歌》的畅销书中写出了“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句子,让一干围观文艺青年如痴如醉,纷纷想象起其中的温柔旖旎,同人黄文层出不穷。然而阴湖山作为阴师的别院,一向是误入者杀的,只有晏灵每三个月过来看看她,给她带一些小玩意儿。不过最近晏灵闭关冲击金丹期,少则数月,多则几年,近期肯定见不到了。也许另一位,苏姓畅销书作家那句“寂寞沙洲冷”更适合她目前的境况。    况且,她泡的是修真界的药浴,灵泉水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阴师提供的药浴的主材,不是玉参鹿茸紫石英,也不是玫瑰依兰百色花,而是——剑意。    胖熊长长的耳朵竖了起来,内室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它感叹了一下沧澜的坚韧后,开始琢磨起中午的食谱。    突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劳驾,我可以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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