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的风铃

她抬头，目光定格在不远处摇晃不停的风铃上面。　　　　风铃由上百个珠子所串而成，横竖成十条珠线。她到这书房已有一段时日，确是第一次听到那风铃无故响起来。随着它的晃动，风铃逐渐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响声，细听之下，竟是一首耐人听闻的曲子。　　　　曲子越奏越烈，声音也越来越高亢，伴随而来的是风铃的动静晃得越来越大。　　　　她心中渐渐隐现出不安之色，可当她想坐起之时，身子却被夏御叔压了下来。　　　　“夫人，还有最后一笔。”　　　　他将她固定在原来的位置上，拿起手中画笔，不慌不忙地为她姣好的细长柳叶眉画上最后一笔。　　　　夏姬静静地半躺在他的身侧，斜光扫了眼他依旧镇静的面容。她不解，更不明白他为何始终一如既往的镇静。　　　　她聆听着风铃谱奏的曲子，脑中闪现出一副风景秀丽的画面。　　　　大山之下，大河之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路过一株杏花树，满地繁花铺陈，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两人十指紧握，执着一把黛青色的油纸伞在树下避阳，言谈间不时传来她们的欢颜笑语。　　　　青山绿山，杨柳依依，她一边听着小河潺潺的流水声，一边赏析着树下的这一对佳人倩影。如此良辰美景，她听得逐渐入迷，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微笑。　　　　突然间，曲音急骤转变。眼前的小河流水转眼间消失，转而变成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河大流。杏花树枯落凋零，成为一株只有枝干没有树叶的百年枯木。而原来相依相偎的青年俊女仍旧保持着十指相握的姿势，可却化成了两道森森白骨。　　　　她从中惊醒，额上冒着点点细汗，原本紧闭的双目霎时睁开。　　　　她一睁眼，正好对上眼前男人放大的面容。他的呼吸仍旧炙手可热，他拿着毛梳轻轻地为她梳理着满头落地青丝。见她睁开凤目，神智尚未清醒的模样，他弯唇一笑，而后将自己凑到她跟前，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房间的一切都未变，她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好像什么也未发生过一样。　　　　她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不敢去相信眼前的一切。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环顾书房的四周。　　　　当她的视线略过不远处的风铃时，记忆随之浮现在她脑中。她突然站起，本就黑亮的一双大眼珠，如今更明亮、更尖利了。每一闪动，就像一道道闪电，仿佛带着唰唰的声音。　　　　见她异于常人的举动，一旁注视着她的夏御叔渐渐放下了手中发梳，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目光越来越沉，却未发一言。　　　　风铃，原本响个不停，还会奏乐的风铃停下来了！　　　　“夫君，风铃静止了。”　　　　她低头，却收到他探究的目光。　　　　原本饱含情意的眼神，如今变得深不可测，闪着熠熠生辉的精光。　　　　他点点头，眼中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他执着她的手，将她圈抱在自己怀里，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　　　　“夫人，曲子可还动听？”　　　　夏姬不知他何意，在他的烈焰光芒下，她作势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畔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才回应他：“曲子有如高山流水，静听之下此起彼伏，甚是耐人寻味。”　　　　“这首曲子所谱写的一段故事更为耐人寻味，夫人可想听一听？”　　　　她莞尔一笑，直面应对他的注视。比起曲子的故事，她心底更愿知道书房中的风铃何故突然停止？可从眼前男人波澜不惊的神色来看，便知他对此并不在意。如此，她心中就算有再大的疑问，也只能逆着心意掩下去。　　　　“夫君请说。”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一笑，而后开始慢慢阐述起来。　　　　“很久以前，有一对关系亲如兄弟的两个少年。他们年岁相仿，一同成长，一同进书堂，一同入朝为官。他们虽非亲生手足，却比亲手手足关系还要好。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便彼此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年长的那个极为聪慧，很早便显露过人的天分，长大后更是有着非凡的成就。他善诗书绘画，更是精晓音律，几乎达到无师自通的地步，往往让人惊叹不已。　　　　这样的一个人，原应成为一个文臣。那个时代，乱世诸侯争雄，山河动荡仅仅在一夕之间。有一日夜晚，两兄弟对坐寒月之下，他看着看着天上的弯月，突然掷杯于地。他告诉他的那个兄弟，他要习武，要掌握天下的权力，他要改变这个国家贫弱的现状。那时，他年岁不过七岁。　　　　他有着极为坚定的克制力，自打他决定习武后，便再未有退缩过。为了学武，他拜了一位高人为师。期间吃过很多苦，忍受了很多非人的伤痛。他天分高，学习快，不久便学成归来，更是早早就能一人提刀入战场。彼时，他的那个兄弟，还只是个贪吃爱玩的小孩。　　　　受了他的影响，加上在他的鼓励下，这位贪吃爱玩的小孩也逐渐褪去了孩童的稚意，也开始学武，也梦想将来自己成为一位能够拯救国难的大将军。他们彼此相约，长大后一起施展抱负。可当他们年岁渐渐长大，两人之间的差别也逐渐扩大。当年长的那个成为执掌一方的将军时，年幼的那个还不过是个初露锋芒的小兵，两人有着望尘莫及的距离。　　　　可他们的关系并未因这层转变而有过任何的蒙尘，年幼的那个始终追及着他的这位兄弟，以他为榜样，事事向他看齐，只求把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将来能够与他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实现他们小时候许下的出生共死的誓言。”　　　　说到此处，他渐渐有些哽咽。他紧紧地环抱着乖巧倚在他怀里的夏姬，目光却看向了不远处静静伫立的那串风铃。　　　　他继续说道：“彼时那对兄弟，一齐站在高山之巅，望着大好河山，相视一笑。他们甚是希望时光能将他们的兄弟之情沉淀得越来越深，他们不希望女人成为他们兄弟之情的障碍。为此两人约好，将来到了婚娶的年纪，两人互相代替对方迎娶他们的妻子。　　　　那时，两人不会知道，将来他们两个竟会因为这个错误的决定后悔一生。更不会想到，因这两个女人的到来，他们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就此葬送，往后渐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