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桃儿嘴里嚼吃着一株生蒲公英,呆呆地看着面前唾沫横飞、对她咒骂不止的大伯娘,名叫王双喜的干瘦女人。    这边方言管大伯娘叫大妈,是她老家海东的称呼,她现在生活的这个林家应该就是她自己祖爷爷家,原身大哥是她亲爷爷,原身是她本该夭折的姑奶奶。    这关系够近,能抚平一点离家的悲伤,然而这里的生活太操蛋……为一口吃的,眼前这位都骂了多久了?!    她无奈地第三次向王双喜解释:“大妈,我不是故意的,没主动问她要,先头我和几个小子赌东西,都愿赌服输,我们玩得好好的。早跟杏儿姐说不要跟我们赌,是她非要加入,我不吃她那五个杏子的赌注,还怎么吃别人的赌注?我跟她说了,以后再还她……”    “呸!你这瞒良心的货!” 又一次的,一口干痰吐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还好每次吐痰之前必有一声咳嗽,林桃儿听到就赶快闪开,堪堪躲过这带着嗅觉攻击的生化武器。    其实事情原委王双喜也清楚明白。然而她才不管究竟是为什么、谁的错,她其实今天就是想骂人!    上个月,这死丫头落水生病还磕破了脑袋,她看了也觉得可怜,帮着里里外外搭手干过活。    可没多久她就气得不行——本以为二房把他们手头的钱花光就不治了——农村人家,谁家不是尽力就行?    就死丫头的娘赵晓梅烧包,带去县医院不算,还去了省城!格外花那老鼻子钱。    她才不信赵晓梅娘家那穷渔民能有钱贴补她,肯定是扣了两个老不死的钱,里面有她大房的份儿!    气得她两天没合眼,等死丫头回家,找茬和赵晓梅吵了一场。    在农村,妯娌们三天两头打架,打了好,好了恼的,都是常事,本来她也不觉得怎么,吵一架寻思这事也就过去了,孤儿寡母的,不就得吃亏吗!    只能下次自己家孩子病了,再花回来。    可这死丫头好了以后得了馋痨!整天不住嘴,从早到晚都在搜摸吃的,就没有个停的时候。    王双喜寻思自己吃饭也吃不饱,可再塞块地瓜干、加瓢水,也就够了。再没人像死丫头一样,什么都往嘴巴里倒!    那猪食鸡食,野菜麸子的,也不嫌弃,全往她那张小嘴里倒,倒得王双喜心慌意乱!    这个家本来就穷到锃亮,再加上这个吃法,这个家都能给她吃没了,恐怕还得搭几个人进去。    哪里还有自己母女两落脚的地?    她心里还疑惑,是不是死丫头她妈嫌弃自己母女,嫌多了两口饭,故意叫女儿多吃的?    今天二房都出工不在,她提前回来,就是要出口气,好好治治这个馋痨病!    不是她不让小孩吃饭,她是看不惯这小孩从早到晚吃!    她用手中的扫帚有节奏地戳地面,说一句戳一下,无意识地给自己打节拍:“瞒良心啊!林桃儿,你个瞒良心的闺女!你大娘我对你是掏心掏肺,对你林家是掏心掏肺啊!”    “我闺女那是谁,那是你亲亲的姐,你们是一个藤上结的果,一个屋檐下长的孩儿,平日里一起尿、一起拉啊!”    “你怎么好骗她的东西吃,啊?你说说,你从早吃到晚,把这个家都要吃光了,又来吃你亲姐,欺负她是寡妇孩儿!吃寡妇孩儿的东西,你能消化吗?能拉得出来吗?”    唔,这位大妈,嘴巴是真毒。    唔,这蒲公英,味道是真苦。    蒲公英性寒凉,解毒败火,吃多了脾胃难受,得加上一口马齿笕才行。这是林桃儿自己的理解,她把两根野菜一起放嘴里嚼着,伸长了脖子咽下去,妄想能‘阴阳调和’。    她太过专心地吃东西,对耳边的咒骂充耳不闻。知道今天被大妈故意堵在院子里教训,恐怕轻易不能脱身,只希望她骂几句得了,自己能拖一会是一会,拖到有人回家。    指望逃跑是不行的,十二岁却很矮,像不到十岁的小丫头,瘦成了豆芽菜,走路都没劲。    她脑海里那货又睡着了——这个自称是惠宇神君的,醒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说自己是一位饕餮神族,然而现在他所有的本事,就是对林桃儿发电,用强电流刺激她、逼她吃东西。    用个词来形容他的本性,就是:坑货。用个词来形容他的性格,叫:窝里横。    别人穿越,带系统和各种各样的金手指,她穿越,脑子里有个变异种饕餮,害她吃多少都吃不饱!    赶紧再吃一口压压惊。    唉,这野菜难吃的要命,前世她怎么就那么爱吃野菜包子呢?    尤其那水嫩嫩的荠菜,她妈拿很多嫩猪肉、葱花、香料、香油等等十几种东西去配它,包饺子、包包子、包馄饨,那味道,真香啊……    香啊!    想到这里,她泪水涟涟,把几根蒲公英一起塞进口里。    这味道,真苦啊……苦啊!    等她发现时,她已经坐在地上哭了一阵……赶紧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还好手头的野菜团一点没掉,还稳稳被她攥在手心,这才放了心,狠狠地一口全吞掉。    还真是上什么山,学什么歌呢。从21世纪穿来1958初春,这才几天?自己已经会坐地上哭闹了。再过几年,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怎么以前看的小说里没写,穿越还能这么苦、这么穷!    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再去哪里找点吃的好呢?    她的目光在院子里搜寻着,当面前的女人不存在。    王双喜神色复杂,脸色变幻了几次,最终还是扬起手中的扫帚,使劲地拍打在桃儿面前,在尘土飞扬中重新大叫起来。    不过这次她放过了侄女,转身超她二弟妹屋子嚷嚷:“我就说,她赵晓梅一副尖嘴猴腮样,不是个善茬,今天叫我抓住了吧!不定在家里是怎么和闺女说我们娘俩,她闺女才能干出这没良心的丧门事来!黑天了是不是躲被窝里盼我们娘俩死啊?”    她斗志昂扬,有些指点江山的范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桃儿的妈赵晓梅在屋子里,实际上赵晓梅去别人家帮忙做衣服了,得晚上才能回来。    她对着空屋子骂的起劲。    “你命好有老公有儿子有什么用,你生个小崽儿,现在就坑人、骗人,以后不得偷人……”    一只鞋扔了过来,不偏不倚,打中了她的嘴,墙外响起一道洪亮的男声:“骂几句行了啊,怎么发癔症胡说八道了?自己闺女也不想嫁人啦?”    王双喜不敢对公公回嘴,反正这老不死的只知道耍,只管他认为该管的,要真想管这事,早进来骂了。    果然老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有唱样板戏的声音一路飘来。    她低头骂几句:“一家人瞒良心,不给我们活路!”好歹不敢再说那个字眼,打起精神来转向林桃儿。    “我娘家送来给林杏儿甜嘴的,刚下的大杏儿,包了蜜的大杏儿,我都不舍得吃,你给骗了去!你从早吃到晚,还没吃够?你把这个家都吃光了!赔,光赔就行吗?她少吃这一口,长不高,长不高了嫁不出去,你怎么赔?你个小×养的!”    林桃儿闻言抬起头,把眼睛死死盯住她:“你说什么,不要这样骂人!”    见死丫头有反应了,王双喜兴奋起来,满嘴的污言秽语不绝于口。    “骂你一句怎么了,你把这个家都吃光了,还骗我闺女的东西吃,我骂你一句怎么了,我还告诉你,你就是从那脏×里面爬出来的!”    对于她这种辱人父母的不堪骂法,林桃儿气得全身发抖,蹲下身拿起早看好的一块石头,就要开砸。    “给我闭嘴啊啊啊!不许骂我妈!”    拼死也把她这说脏话的毛病改过来!叫这女人知道,所有的孩子都是爸妈养的!不能当着孩子骂她的妈!    可惜对方是干惯了农活的,一把夺下石头扔一边去,骇得发笑:“死丫头脾气不小,你大妈骂你几句是为你好,教你好。给我老实听着!”     林桃儿往后退几步,跑过来跳向她,想用力推她一把,反而被她一个巴掌拍地上。    干活的妇女手劲大,她又一点都不客气,轮圆了手臂,一巴掌打得林桃儿喉头发甜,嘴角出血。     林桃儿趴地上半天起不来,头晕眼花好一阵,感到有个黑影跑来。    不好,这大妈是要下死手吗?    我是吃多了点,也没吃她的,除了家里分的饭,我吃的是我妈和我哥给找的,外面的野菜野物!    林桃儿想说这句,太过虚弱而说不出口。还好这人越过她直冲王双喜去了。    是她这一世的妈妈赵晓梅。    紧接着林桃的两个哥哥都冲过来,把她拉起来后,一起去拉王双喜,嘴上劝仗,手上死死按住对方的胳膊,方便自己妈干仗。    王双喜的女儿林杏儿本来躲在房间里看戏,这时候大叫一声,也跑出来帮亲妈,场面一晃变成两个大人打架、两边的孩子相帮。    王双喜吃亏在只有一个女儿,赵晓梅靠着多出来的两个儿子致胜,林桃紧紧按住王双喜的胳膊,赵晓梅把她按在地上打、薅头发。    出先狠狠地出一口气,赵晓梅才开口啐人:“怪不得我回来的路上,人都说你嫌我闺女从早吃到晚,正在家教训她,我还说那是她大妈,说几句不妨事。没成想你在打人,我生的孩儿,我都舍不得打,你王双喜凭什么!”    “她、她骗我杏儿的杏……”    赵晓梅冷笑:“愿赌服输你不知道?村里孩子戏耍的那么多,谁跟你一样揪这么点芝麻小事打骂孩子?”    她发起狠一把扯下嫂子一搓头发,问到她脸上:“敢不敢了?还敢不敢打我闺女了?我闺女吃你肉了?吃你面了?从早吃到晚怎么了?她吃的都是我的!我嘴里省的、我上山捡的、我干活挣的!她爱吃,她就吃!怎么了?”    她甩鼻涕一样甩掉头发,拉着闺女站起来,撸下高高挽起的袖子,慢条斯理地斜着眼睛看地上的婆娘:“你王双喜哪来的脸打我闺女?也不想想你自己!”    她背对着孩子,居高临下对王双喜做了一个口型:你、偷、人!    “我不活了啊!”    嗷的一声,王双喜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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