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哥儿同意姐儿一道放了会子纸鸢,到底怕累着她,便忙叫她回去歇一会儿。    意姐儿粘着哥哥不肯走,只拉着他的袖子道:“哥哥回去念书罢,我就在旁边瞧着,保管不出声儿。”    端哥儿无奈,只道:“你在旁边不出声又有甚么用处?罢了,我今儿个便陪你说说话罢。”    意姐儿扭丝儿糖一样拉着哥哥的袖子,乐得眉开眼笑。    意姐儿道:“还是在哥哥这头好,外祖母总拘着我,叫我显出大家闺秀的做派来,成日只能抿嘴笑,讲话还要细声细语的。”    端哥儿点点她的鼻尖,嗤笑道:“你这小精怪,怕是到外祖母那头便说哥哥成天拉着你疯跑,像个野丫头了罢。”    意姐儿吐舌道:“哪儿有?”    意姐儿看见少年挺拔修韧的身躯,满是笑意的眼睛似似乎在阳光下发着光。她有些发怔,这是她的哥哥,不是上辈子那个木讷沉默的男人。她忽然生出一种动力,那是一种势如破竹的勇气。    她张口问道:“那么,哥哥以后想要当甚么样儿的官?”    端哥儿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为民为朝,兼济天下。”少年单薄的身体,和略显苍白的侧脸却显出别样的坚毅。    意姐儿顿了顿,笑出两朵梨涡:“我信你,哥哥。”     这几日荷姐儿多有些不安,听闻吕老爷多有同老太太说道,她怎么也能猜出几分是端哥儿的婚事儿。吕老爷这大舅舅她并不曾见过几面,从前也是从那王姨娘口中听闻吕仲之待她多好,荷姐儿便以为这舅舅是个和善人。这几日老太太待她的态度,便不难看出老太太对于此事的转变。    荷姐儿在吕老太太身边这些年,自然不会是遇到事体便手足无措的,这日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云珠趁着老太太睡中觉这会子,偷偷溜了出来。    荷姐儿瞧见云珠来了,忙道:“还不快给你们云珠姐姐上茶上点心。”    云珠热得汗水湿了半边后背,只拿了凉茶灌两口道:“姑娘莫忙活了,老太太觉浅,那头暂且叫了云宝看着,我只给您递个信儿。”这些年荷姐儿也不曾少招呼着她,这般已把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三等提拔到了一等大丫鬟,这人情多少还是要还些的。    云珠道:“这几日我在外头听下来,本老太太也是念着姐儿的好,只要您做她的孙媳妇儿的,奈何老爷似是不同意了,便说是早已经同当年翰林同窗的老爷,一道吃酒时候把婚事儿定了下来,只不曾同老太太报备说着罢了。这不把老太太气坏了……”    荷姐儿一听,便好似头上有惊雷劈落,打得她眼冒金星的,一阵恍惚。她只勉强对云珠道:“那你瞧着,舅舅说的可有几分真?”    云珠叹口气道:“我瞧着也有八分,老爷连信物都同人交换了去,听闻那家姓蒋,还是大门第,定的更加是嫡子的嫡女,老太太听了却也不敢提退婚事儿的事体了。”    荷姐儿眼瞧着不行,心里空落落的,倒不是多舍不得端哥儿了,她心里对端哥儿倒是有几分情意在,只那俊俏少年谁不爱?可她更舍不得的便是这吕府富贵,她自家又是吕府表亲,又有老太太护着,况且这日日有丫鬟伺候,穿金戴银的日子若是归去姑苏,哪里还寻得着?    瞧着云珠走了,荷姐儿只急得快要绞碎了手心的薄帕子,她那贴身丫鬟晴娘便递了茶上来道:“婢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荷姐儿瞧了她一眼,便皱眉道:“你且说来,我听着。”    晴娘道:“姐儿可知,哥儿这般身份,又是长公主外孙子,读书又上进,将来何愁没有去处?”    荷姐儿瞪她一眼,冷了脸道:“ 你这般大胆,敢上来酸你主子?”    晴娘忙道:“晴娘只为着姐儿想罢了,姐儿瞧瞧那王姨娘,虽大姐儿一回来便给她吃了个大憋,可大姐儿好歹住几日便走,大姐儿一走,可还不是有她的舒坦日子过?日日娇着,便是正头太太也差不离了。照奴婢瞧,这倒未必不是条出路……往后若是先一步生了长子,照着老太太护短的性子,您也有的是富贵享。”    荷姐儿只觉得恼羞成怒,只觉得一阵阵心悸,她怎么能从正头太太变成妾?又觉得被说破了心事臊得没脸,拔了头上的金簪子便朝着晴娘肩上刺,直刺到了骨头上,血水都渗了出来才罢手,她把金簪往身边一扔,冷声道:“我便是叫你来编排主子的?!滚下去!”    晴娘痛得不行,只听到这句话便也知她的话荷姐儿是听进去了,便恭敬退下。    那头小丫鬟见了晴娘这幅样子,便赶忙上来包扎着,直道:“我的好姐姐,何必同姐儿说这些话!这下……”    晴娘咬牙道:“也不止姐儿不愿回去,便是我,也不愿回姑苏的。如今在吕府过得这般好,一样儿是伺候人的活计,我做什么放着官老爷不伺候,却回去伺候那些个?”那小丫鬟瞧着她这般狰狞的样子,也吓得不作声了。    转眼便到了老太太寿宴这日。    意姐儿一早睡足了才起,叫金珠挑了件喜气的镶绯红边缕金挑纱的云锦裙,头上分别簪了两朵童女的掐金丝羊脂白玉心的珠花,脸上涂了点面脂,又拿胭脂小小点了点唇瓣,便算完了。    她也不欲穿着太华丽,就连裙子也只穿了镶红边的以示喜气,心道只平平安安过了这寿宴便是。    到了宴上才发觉今儿个来这寿宴的倒是有几个故人,或者说是上辈子的故人。    上辈子的继母薛氏,如今还云英未嫁,如今被吕老太太牵着手坐在右侧。上辈子侯府里的婆婆林洛氏,也不远不近地坐着,一副冷淡矜持的样子。凭着意姐儿对她的了解,今儿个也是冲着这魏宁长公主亲家的寿宴才来的,况且她妹妹薛洛氏也在,哪能真儿个不来呢?    上辈子想必便是凭着林洛氏和薛洛氏的关系,婆婆林洛氏才变着法儿的折腾磨搓她,又放任那人给自己下毒,才使得自己韶华早逝。    不过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在这一世这些都不曾发生。这起子人上辈子她也见够了她们的报应,如今再见只觉厌烦。    林洛氏瞧见意姐儿出现便似是马蜂闻见了蜜糖味道,只眉眼间都蕴了笑意,她点点头道:“小县主今儿个也来了?哟,这瞧着可不是个小美人胚子!长公主殿下可曾到了?怎地不见人?”    意姐儿只冲着她点头一礼,并不多话,弄得林洛氏有些讪讪的。    上座的吕王氏只“哼”一声道:“这丫头,见了侯夫人也不见多礼些,倒清高起来。”    对于吕王氏这种不分场合的编排,意姐儿已经习以为常,只当作不曾听见罢了。    吕王氏又对她道:“快快见过薛家姐儿。”说罢便拿粗黑的手拉过薛家姐儿的手。    被她拉着手的薛家悦姐儿便带出一抹温柔亲和的笑意,拿那双琉璃似的眼睛瞧着意姐儿。她因着吕仲之拖着为敏阳郡主守孝期,已经十九岁了还未曾嫁人。    意姐儿只作不知,歪着头笑出两个梨涡来,脆脆的声音道:“薛家姐姐好。”    她这一叫离得近的几个夫人皆听见了,那薛家姐儿直臊得脸都红了,这般乱了辈分她只觉有些羞赧,瞧着意姐儿传言酷似敏阳郡主的小脸,又只觉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心头。    意姐儿只拿了个小小的鸡肉馅的寿桃咬一口,巴巴地瞧着薛氏道:“姐姐可是不乐了?怎么这样瞧着我,怪怕人的。”    她一说,众位夫人都扭头瞧着那薛家姐儿,大家都是敏锐人,立时便捕捉到那薛家悦姐儿脸上一抹不曾消去的酸苦之意。    薛家姐儿连忙扭头笑道:“哪里有的事儿,小县主莫不是瞧错了?我看着你手上这桃儿可精细可人,才发呆的。”    意姐儿冲她笑一笑,忙拿了四只硕大的寿桃塞进她的手里:“既然姐姐这么欢喜,可不要多吃些,万万不能只吃一半呐,寿桃可要全吃进肚子里才吉祥。”    意姐儿说罢自家也咬了一口寿桃软软的面皮,味道有些甜滋滋的,吃了几口便吃到里头剁得碎碎的鸡肉馅料来,也不知加了甚么酱汁,吃得倒是格外有滋味。不过她吃了一只竟也有了八分饱,众夫人瞧着她小小的人儿吃桃子的样子,只觉得有趣。    上头的薛氏被意姐儿顶得下不来台,又怕吃着有馅料的不文雅,便拿袖子挡着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想她吃得太文雅,桃子不曾拿稳,酱汁全滴在了绣裙上。    薛氏忙低头悄声朝着吕老太太道了歉,只问何处有更衣的地方。    吕老太太瞧着她的身量,只道:“我外孙女儿荷姐儿倒是和你差不多身量,你去她那头更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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