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舒赶到小旅馆时，樊霜霜正带着两个龙凤胎孩子在房间里玩飞行棋游戏，她推门进去后，全身心放松下来，瞬间躺倒在床仰望天花板休息。　　小九撑着一只腿挪移过去，小脑袋趴在林舒上方，鼓着大眼睛问，“怎么了妈妈？”　　　　“去见什么样神秘的人物，都不能告诉我们。”樊霜霜语气有点酸酸地，林舒懒得理她，在床上肆无忌惮地滚了一圈。　　　　“哎哎哎，我的棋！”樊霜霜愤怒大喊，“你压到我的飞行棋了！我差点就要赢了！”　　林舒后知后觉地爬起来，她把黏在后背的棋子扯下丢回棋谱上，催促道：“快点收起来，天都黑了。”　　　　“还不是因为你，”樊霜霜一边收着一边埋怨道，“看房子就看房子，非要浪费时间见什么人，也不知道初来乍到你能有什么熟人。”　　“行行行，是我的错，这样子，早上你没看好孩子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樊霜霜面露喜色，随即装出一副勉强的表情，“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别拿这个事埋汰我。”　　“知道知道，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我们快回去吧。”　　　　林舒抱起女儿，儿子紧跟在旁，四人匆匆下楼结账，而后在路边拦了辆车直奔车站。　　登上大巴坐往归程的路上，樊霜霜不解地问，“你不是还没看完房子，能决定得下来租哪套吗？”　　林舒奔波劳累一天，略觉疲倦，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点头，“我心中有数。”　　　　在车上打了会儿瞌睡，到达目的地时，樊霜霜把她叫醒，几人趁着满天星空夜色下车，在小菜馆里凑合了一顿晚饭，于村口分道扬镳。　　回到家时发现郑云霄蹲门口等他们。　　林舒抱着小九带着小十，满心疑惑地过去。　　　　“林舒，你们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着你。”郑云霄手里拿着样东西一脸急色，忽而瞥见两个孩子身上的伤处，惊讶道：“怎么受伤了？”　　　　林舒一手托着女儿，另一只手腾出来开门，进去后一边开灯一边回答道，“去滨城找房子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你们真的要离开这里？”郑云宵随同进入，不可思议地问。　　　　“嗯，这两天签好合同差不多就能搬。”林舒把女儿放在沙发上，儿子非常懂事地倒了几杯水过来，分给他们。　　　　郑云宵把水喝完，杯子掷在旁边的茶几上，道：“林舒，有个不好的消息我要告诉你。”　　“什么？”林舒回头注视他。　　　　他展开手里揉成一团的报纸，递过去，“你母亲病重，现在到处找你！”　　　　报纸上寻人启事一栏刊登了一位五十岁母亲对失踪女儿苦苦的呼唤，以及随着如梭岁月病情加重的哀叹。　　　　林舒皱着眉头发了会儿怔，转而收起报纸，走向厨房。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郑云宵跟在后面追问。　　林舒并未马上作答，从冰箱里取出两盒牛奶，递给小九小十一人一盒，蹲在地上沉吟半晌才道，“我不会回去的。”　　　　“你说什么呢？”郑云宵以为自己听错，又跟她强调了一遍事件的重要性，“你妈妈，孩子的外婆，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的母亲，现在生病了，一心期盼你回家！”　　　　“妈妈，外婆生病了吗？”小九一脸茫然地问，旁边的小十也安安静静盯着她，林舒朝他们做了嘘的手势，继而起身转向郑云宵，神情严肃，郑重地道，“如果你刚才没听清楚，那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南城。”　　“你是铁了心要搬去别的地方？”　　林舒点点头。　　　　郑云宵难以置信，烦躁地在大厅里徘徊了一圈，站在林舒面前道，“就算你不在乎这凉水村五年的乡里情谊，难道也不在乎养育你长大的母亲吗？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被病魔吞噬，连亲生女儿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你太危言耸听了。”林舒不以为然道，“无论如何，我的决定不会变。”　　　　“你怎么会得这么冷血？”郑云宵一脸愤怒，“难道你失忆了，连自己的母亲也不管不顾？你的良心呢，你以前不是这种人。”　　任谁听到如此评价心里都不会舒服，林舒同样不例外，她一手抱起小九，一手牵着小十，抛下一句话，便往楼上去，“你就权当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林依依了。”　　　　“依依！”郑云宵在后面叫着，林舒坚定脚步不回头，一直到二楼自己的卧室，紧绷的脸才稍稍缓和。　　　　“妈妈，刚才云霄叔叔在叫你，你为什么不理他？”小九被林舒放在床上，仰着头问。　　小十喝完牛奶，帮姐姐一起将空盒子扔到房间角落的垃圾堆里。　　　　“妈妈不是故意不理他，只是一时解释不清又不想和他吵架。”林舒一脸为难，“你们云霄叔叔这么多年帮了我们很多忙，妈妈再生气也不能埋怨他。”　　　　“可是外婆病了，我们真的不回去看望她吗？”小十拉着林舒的衣袖，“妈妈，我和姐姐都没见过外婆。”　　“但你们都很想见，对吗？”　　两个孩子双双点头。　　　　林舒闭着眼平复了下心情，而后认真地对他们道，“小九小十，你们是妈妈千辛万苦在各种困难中生下的，这么多年来，妈妈和你们相依为命，最怕地就是彼此分开，但……”林舒顿了顿，咬牙继续道，“如果你们在没有我的允许下擅自跑去南城，妈妈是不会过去找你们的。”　　“妈妈就要抛弃我们吗？”小十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妈妈抛弃你们，是你们抛弃了妈妈。”　　小九小十听完纷纷难过地撞到林舒怀里，“我们不去南城，我们不要抛弃妈妈，我们不和妈妈分开。”　　　　这些话对两个才五岁的小孩来说确实残忍，但林舒别无选择，无论是基于对萧宴的承诺或者自己未来的命运，她都不能回到那个城市，小孩最容易受人利用，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孩子不会犯这种错误。　　一旦孩子跑到南城，她将显得很被动。　　　　“不管谁让你们去南城，都不要上当，知道吗？”　　“云霄叔叔也不行吗？”　　“不行，就算云霄叔叔告诉你们是妈妈的意思也不行。”林舒郑重地告诫自己的龙凤胎孩子，小说里太多诸如此类助攻的桥段出现，她害怕自己陷入这样的情节，所以不得不提前打个预防针。　　“我们都听妈妈的。”　　“乖。”　　　　一番苦口婆心地教导后，林舒伺候两个孩子洗漱，又给女儿膝盖上的伤换了次药，带他们上床讲睡前童话故事。　　林舒也是作的，她五岁的时候哪有什么睡前童话故事，能从泥坑里滚爬起来就不错了，偏偏这世初为人母一时激动，不愿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便仿人家从小抓起。　　又当爹又当妈，可把自己累坏了。　　　　孩子睡着后林舒下楼时，郑云霄已经离开，却在桌上留了张纸条。　　大概的意思都能猜得出来，不外乎是以前的林依依如何如何善良孝顺，甚至为了母亲牺牲自己的清白，现在的她不仅改名，记忆丢失之后变得冷漠又无情，完全不似他印象中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孩。　　　　单纯可爱？　　林舒理了理自己的成长路程，小学懵懂被人拉帮结派，初中匿名举报班里的小情侣早恋，高中为了上优秀成绩榜熬夜苦读，大学拼命挤掉人家的机会拿奖学金，只有毕业后智商直降那不争不抢的几年才自我感觉单纯可爱起来，结果到另外一个世界就被全盘否定。　　这个词的理解跨度有点大。　　　　林舒收起心绪，关了门，上楼简单收拾一番，沾床即睡。　　　　几日时间，林舒一直着手搬家的问题，安居滨城她本来是有点犹豫，但想到萧宴只在那边出差几天并不久待，自己又不愿意再奔波劳累，所以仍是坚持了原先的决定。　　到滨城签订合同那天，她没有带孩子过去，而是托给专业闲人樊霜霜照看 。　　　　樊霜霜虽然不怎么欣赏林舒，但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却乐意帮这个忙。　　只是她待在村里显得无聊，听说郑云宵在凉水河抓了些有趣的东西，便拿孩子做借口故意找上门。　　　　郑云霄自从提出返回南城的要求被林舒拒绝后，撂下几句狠话，连着几天都没再上她家，百无聊赖去凉水河捕了几条鱼回来炖在锅底，正寻思着如何让林舒改变心意回家时，见到登门的小九小十，心中大喜。　　　　“好香啊！”樊霜霜领着孩子进门，笑容似花，“云霄哥哥，你煮什么好东西？”　　“炖了几条新鲜的鱼，”郑云霄瞥了眼两个孩子身上的伤处，已经愈合十之有八，便蹲下身，摸摸他们的脑袋，顺势道：“正好给小九小十补补身子。”　　“好耶！”小九俨然是个吃货，听到有鱼，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兴奋。　　“我去瞅瞅。”樊霜霜丝毫不客气，跑去厨房，打开锅盖见浓浓的白汤，赶紧盛了几碗出来，四人围着圆桌坐下，满屋子的鱼香气。　　　　吃到一半时，郑云霄突然道：“小九小十想见外婆吗？”　　“想见，但我和姐姐不会去南城的。”小十反应迅速，小九附和着点头，“妈妈不让我们去。”　　　　樊霜霜听得一脸莫名其妙，“见什么外婆呀？为什么不让去？”　　郑云霄简单地跟她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樊霜霜听完大叫，“这个女人也太没良心了吧！自己的妈妈都不肯见，还不让儿子女儿见！”　　“你收敛点，别一惊一乍的。”云霄训斥她，转而试着教育两个孩子，“大人的决定有时候不一定都正确，你妈妈以前出了点意外以至于现在不记得自己的家人，所以我们应该帮帮她。”　　　　“可是妈妈说我们过去就再也不要我们了。”小九委屈地道，她心里也想着从未谋面的外婆，然而妈妈的话又不能不听。　　　　“林舒可真过分，居然这样威胁孩子。”一股凛然的正气从樊霜霜心底腾起，她忽然灵光一闪，改变态度对两个孩子道：“妈妈的话要听，不过你们除了滨城也没去过其他大城市吧？”　　两个孩子点头。　　　　“外面有很多地方比滨城还好玩，你们想不想去呢？”樊霜霜一脸笑意，“放心，我们不去南城。”　　郑云霄拉扯樊霜霜的衣袖，不知她在搞什么鬼，樊霜霜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好耶！我们去大城市玩！”小九心思单纯，一听到出去玩便欢呼雀跃起来，小十却一脸忧虑，没那么兴奋。　　樊霜霜见状，安慰他道：“再过不久你们就要搬走了，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小十难道不愿意和霜霜姨留下最后快乐的记忆？”　　“我怕妈妈担心。”　　“你这个孩子就爱多想，有我和你云霄叔叔陪着，还能担心什么。”她朝郑云霄奴了奴嘴，后者似乎悟出她的用意，立马道，“就这么决定了，我们马上出发。”　　“弟弟去吧去吧，我想出去玩。”小九晃着小十的胳膊，他终究敌不住姐姐的纠缠，半推半就被带着走。　　　　樊霜霜和郑云霄订了去临市的动车票，只不过中途经过南城时趁着孩子打瞌睡，把他们带下车，直往林舒，准确来说是林依依的家奔去，从这点上看，小十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两个大人打起别样心思之际就有了预感，可惜毕竟阅历少，没有坚持住自己的立场。　　　　等黄昏之时，林舒办完事从滨城回来，给樊霜霜打电话，她已经到达南城，并告诉了林舒真相。　　林舒一怔，望了望天，从未有过的忧虑。　　她顿时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