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她平生第一次这样慌不择路地逃跑。    快要呕出心脏的剧烈喘息,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    可是不行,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耳边,男人的手臂从斜侧伸出,直直扼住她咽喉,将她往墙边一甩——    肩膀磕到旧砖,她听到自己脆弱的骨头一声脆响,紧接而来的却不是疼痛,而是恐惧。    她睁大双眼,身边是发散着令人几近作呕味道的垃圾桶,男人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里,面上遮盖口罩,唯有一双阴鸷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裴央视线向下,发现他戴着手套,一手空握,一手攥紧。    她沿着墙壁滑倒。    “痛吗。”他的声音沙哑,如同饱经风霜,音调却平稳无澜:“你跑什么。”    她记得这个声音。那次在医院,就是这个人把她锁进了洗手间。    额角沁出冷汗,她将手机藏在身后,想要按出紧急拨号,却被男人踢开,她手指尖一阵发麻,登时不敢动作。    男人与她僵持了一会儿,盯着她惨白的脸,像是盯着一件姣好的艺术品。    “他们抓不到我,我也不会伤害你。”他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很轻。    半蹲下身,他与她平视,随即伸出那只紧攥的手,展开,是一条漂亮的蓝宝石项链。    路灯奄奄一息,映衬他面上喜怒不定。    “我见过你穿裙子的样子,戴这条项链,会很好看。”    他拽过她的手,放在她掌心。    “不要乱掺和,你就可以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但如果你不听话,我会亲自了结你,不让你受痛苦。明白吗?”    裴央攥紧那根项链,手指被戳得隐隐刺痛,她试着点头,男人于是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力气却控制不住,她只觉得疼,抿唇,一语不吭。    她盯着他的脚尖,看着男人起身,渐行渐远。    许久。    双腿打颤,她扶着墙壁勉强站立,心脏却依然叫嚣着惊惧和不安。    地上的手机复又亮起,是蒋采薇打来的电话,她弯腰拾起,接通,却是李明德的声音。    “裴老师?哦,这边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在给蒋老师做笔录,她让给你打个电话,说是最近外头危险,这么晚不要过来了,……她家里人也来了,你不用担心,嗯,就这些,没有别的事我就先挂……”    “魏延在吗?”她问。    “头儿啊,他这两天没合眼,这个案子现在还在搜证笔录阶段,就没吵他了,估摸着也得明天来上班的时候再办,怎么了?”    她捂着发痛的肩膀,脚步趔趄,“没事,辛苦你。”沉吟一会儿,回头看了看男人消失的方向,她又追上一句:“我还是过去一趟,有点放心不下,刚才有点事耽搁了,我马上过来。”    裴央赶到市局时,出乎意料,一片风平浪静。    李明德出门过来接她,带她到刑侦科办公室坐下,“里头还在做笔录,蒋老师哭得不行,估计还得一会儿。”    裴央脑子里也乱成一团:刚才电话里,蒋采薇只颠三倒四地说自己经过小巷的时候被人拖住,哽咽间许多关键字词都囫囵过去,她现在还没有从方才的追赶中完全回过神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撑着额头,她问李明德:“……采薇她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我只知道个大概,还没搞清楚怎么个情况。”    李明德也无解似地挠挠头。    “根据蒋老师的证词,她经过光文路段的小巷路口时,被一个裹着黑色棉衣的男人拖拽到巷子里,男人意图不轨,但她竭力反抗,陈怀信恰巧路过,听到后上前,两人合力,对方没有得逞……说实话,本来不是一件大案,但就在刚才,我们接到报案,光华东路慈城小区A栋402发生命案,两死一伤,都是急性□□,加上事后刀伤。”    他指了指四周空荡荡的座位:“紧急通知,全都外派去看那个案子了,再加上蒋老师的描述和逃离犯罪现场的路径分析,两起案件的犯罪人极有可能为同一人,所以也就多耽搁了她些时间。”  两人正说话,审讯室的门被打开,蒋采薇被中年女人搀扶出来,眼圈通红,紧随其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警察,以及——    一个穿着高中生校服的男孩。    蒋采薇看见裴央,又开始掉眼泪,“呜……阿央,我只是晚点下班,真的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真的……呜……”    裴央同姜母勉力颔首打了个招呼,便将蒋采薇揽进怀里,拍了拍她背脊。    男孩眼神扫过两人,侧头问李明德:“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蒋采薇猛地一惊,忙抬起头,抽抽搭搭地叫住他道谢:“怀信,谢、谢谢你,呜……”    男孩点点头,抿唇不语。    李明德翻了翻资料:陈怀信,男,18岁,临华高中高三学生。    一旁的女警满盈同他耳语:“就是他救了那个女老师,人傲气得很,简单交代了经过就得了,一小孩儿,还正读高三,能放先放了,别耽误人小英雄学习。”    他于是点点头,“那同学,你现在可以先走,之后有事我们会再联系你。”    陈怀信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十点十五分。    他扭头离开。    =    那之后,裴央正常上班,蒋采薇连请三天假,拒不见人。    新闻报道版面不大,更多地是在报道那天毒杀案二死一伤的事件,死者分别为男子白×、女子易××、以及十八岁的养女白×。在近日颇显平静的城市中,本已是一场大案,但随着搜索进一步展开,在受害者家中,查出大量致幻剂和违禁药品,一时舆论哗然。    迄今为止,最主要的嫌疑人是该户幼子,白泽。    照片上的男孩面上堆笑,骨瘦如柴,脸上仿佛只附着层皮,故而就连这般笑容满面时,依然透着点苍白诡谲、却又怯生生的恐惧。    她向下滑动页面,另一张照片上,中年男人在镜头前擦着眼泪,小字标示着:中心孤儿院林宣贤院长为受害者抹泪(图)。    中心……孤儿院?    她将图片点开,放大。    这是个圆脸男人,穿着白色的老款衬衫,肥大的西装裤,仿佛还留有上个世纪的余韵,如果不配上哭泣、抹眼泪一系列动作,大概看起来和蔼可亲。站在他身边的则是个面容冷肃的中年人,大概是因着毛毛细雨的关系,他为林宣贤撑伞,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正望进镜头里。    毫无感情,恍惚还带着警告的意味。    等到下一张照片,他已经低下头去,静静侍立一旁,等待林宣贤接受采访。    裴央没来由地心下一紧,办公室的寂静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打断。    “诶,裴老师,你在正好,”是教导主任,她径直走到裴央面前,递来一份文件,“我们学校和中心孤儿院的合作项目,本来是叫蒋老师,让周末去上两节课,她非得请假,没办法,你形象好,又年轻,这事儿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归你了。”    文件上白纸红字:“临华幼儿扶助计划”。    裴央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担子,只是层叠的不安压上心头——最近的事情,是不是都太巧合了?一浪接一浪,比起揭露,更像预谋。    教导主任以为她不乐意,脸色冷了下来:“裴老师,你们青年老师,最关键是要有爱心、有热情,这个小事,你不会觉得是我们给你施压吧?能理解吧?”    裴央点了点头,接过薄薄几页纸,“谢谢主任,我准备一下,这周末就去上课。”    这才算是把这事面子上交待过去。    桌面上翻开的教案,她字迹隽秀,而心乱如麻。    许久,她拨通魏延的电话。    嘟声响了又响,魏延接起,问:“怎么了?”似乎觉得自己冷淡,他又在后头追加一句,“又被记者围了?我这儿有点事,你稍微等我一下。”    李明德看着刚才还浑身泛冷的魏延柔和了语气,面容平缓,嘴角抽了抽。    裴央翻了翻手上的文件,话语间有些心不在焉:“我周末过去中心孤儿院上几节课。”    魏延一顿。    他拐个弯,上前敲了敲杨全的桌子,要来警务教育的安排。    电话那头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他嗓音低沉,“局里也有个警务安全教育,我看看……”纤长的手指自上而下扫过,“11月底,那是下周末了,正好错开。”    裴央沉默了片刻,低声吐出一句:“那天你走以后,有个男人在我家楼下,是上次把我锁在洗手间的人,”她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话音愈低,“他当时没有伤害我,只是警告我不要继续掺和,否则就会亲自动手。但采薇的事你也知道了,现在中心孤儿院的事情也交到我手上……我想,应该不止一拨人吧。”    但是所有的事态都似乎在把她往事件的漩涡中心推。    像是两股势力较劲,而她被推搡着往前。    魏延拧眉,上次在医院把她锁了的不是那两个护士、而是个男人?    李明德却在这时推了推他肩膀,指了指小会议室,示意到点,韩局召集开会。    他沉吟,叮嘱:“你注意安全,这两天尽量早点回家,周末提前告诉我时间,我送你过去。”    =    而彼时的私立东哲医院内,谢蘅正耐心地削着苹果。    他用刀很准,手也稳,苹果皮没有断开,完成时竟尚能成个螺旋。    徐真真半躺在床上,侧脸来看他。    “谢蘅,”她的声音沙哑,“你不能这样对我,你知道,如果我想,随时可以毁了你。”    他依然专心致志,末了刀放下,苹果也吃得优雅。    “真真你啊,太不了解娱乐圈了,”谢蘅翻看着手机,连视线也没落在她身上,“前女友这种事,正常男人总得有一个,我跟你在一起纠纠缠缠快十年,还能炒个深情人设。所以啊,不要拿这种事情要挟我,随时都容易被反咬一口。”    徐真真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向他猛地一砸。    玻璃碎在脚边,谢蘅的裤腿被沾湿,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    她却在话语间退步,“即便你是为了保护谢叔叔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怎么可以是裴央?”她眼中忽而有盈盈泪光,我见犹怜,“……她怎么配?”    谢蘅相当认同似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她不配。但是你这脑袋,难道没有想一想,当天的枪击究竟是针对谁?”    “去跟爱满千家的人交代清楚,我既然带你回家,已经是做了表态,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我翻脸无情——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徐真真面上一僵:“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们不会对你……”    谢蘅却径直起身。    “而今我坐实了一条线上的蚂蚱这个利益关系,有很大一部分,是看了我妈妈的面子,至于你,真真,”他笑,“我看重的不是什么感情,是你背后的爱满千家,是我妈的遗言,这么说,你会明白吧?”    寸寸剥落的温柔之下,他好似依然还是当年百毒不侵般头也不回的少年。    徐真真眼眶陡然一红。    在远去的回忆里,谢母曾如同对待稀世宝物那样照顾她,甚至要求谢蘅费尽耐心的迁就和保护。    她曾以为那是得天独厚的珍重,但终究这一日,谢蘅将真相毫不留情地撕扯开。    爱绿那间昏暗的包厢里,曾低头温柔亲吻自己的男孩,好像从来只是一个幻影。    她几近咬牙切齿,眼泪却不争气:“至少你还需要我,谢蘅,你离不开我,你知道的……”    谢蘅自然从来只是微笑。    “是啊,我离不开你。”他像是叹息。    “所以啊,真真,你哭什么呢?——该笑才对。”    趁着这根链条,还没被我舍弃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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