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这番话明明是说给夏楠听的，他却始终盯着张沛然，令会客室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赵主任，这一切都是意外，夏律师也是出于好心才会帮助我。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一个人傻呆呆地坐在门口，恐怕更折损贵所的形象！”　　　　张沛然硬着头皮据理力争，坚持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不管对方接受与否。　　　　听到如此牵强的辩解，夏楠头皮一阵阵发麻，感觉愈发窘迫，连忙扯住男孩的衣角，将人拖到自己身后。　　　　赵嘉言瞟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待他走后，室内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通，张沛然也彻底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地感慨：“完蛋了，报到第一天就惹大boss生气，接下来这几个月该怎么办？”　　　　夏楠讪笑：“你不是所里的人，干完活也就走了，赵主任不会管你的。”　　　　说完这番安慰人的话，她的心却往下重重一沉：作为主任助理，自己还要在嘉言所长久地干下去，不能不想办法处理好和老板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嘉言律师事务所是一家专业的法律服务机构，档案室有专人负责。　　　　夏楠扪心自问，更稳妥的做法确是把张沛然引荐给档案室管理员，而不是越厨代庖，踮着高跟鞋在会客室里助人为乐。　　　　可赵嘉言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凭他的情商智商，应该能够理解她的立场才对。　　　　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考虑不周？夏楠左思右想都没有答案，索性径直走向赵嘉言的办公室，用力敲响了那扇门。　　　　“请进。”　　　　男人的嗓音沙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情绪，似乎对一切都懒得理会——即便明知道有人进门，也不愿意多看客人一眼。　　　　他正在处理电脑上的文件，一边打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有事吗？”　　　　深吸一口气，夏楠尽量平静地汇报：“我把张博士送到档案室去了，管理员那边有全套的案例列表和索引编号，会和他对接接下来的校对工作。”　　　　赵嘉言依旧没有看她，注意力完全被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所吸引，只顾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回复意味着“知道了”、“就这么办”，以及“你可以走了”等多重含义，作为下属理应自觉遵守。夏楠如今却不愿意蒙混过关，咬牙留在办公室里，解释并检讨：“先前跌倒只是意外，我也不想和他拉拉扯扯……”　　　　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终于抬起视线，清了清喉咙，打断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博士是杜辰风的教学助理，原本只负责教学方面的事务，因为杜辰风不想再跟我有交集，所以才让他负责校对《民商法论》。如果不是我突然提分手，杜辰风不会作出这样安排，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他。”　　　　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地说出来，夏楠如释重负，继而昂首挺胸地站在原地，像个等待受刑的女战士。　　　　赵嘉言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任由沉默在办公室内弥漫，直到厚重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方才眯着眼睛反问：“你觉得我对这些感兴趣吗？”　　　　女孩没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被问得愣住了。　　　　“昨天晚上，大通公司的老总和原告公司的人见面，对方提出了正式的调解方案。”　　　　用手撑住办公桌的桌沿，赵嘉言从椅子上站起来，颀长的身材逆光而立，说话声冰冷得不带任何温度：“学长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把方案发给我们——你还没来得及查收邮件吧？”　　　　夏楠的脑海里闪过诸多杂念，全都被强烈的自责感所淹没，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只顾得问了两句绝对不会出错的话：“他们有调解诚意吗？还是简单的权宜之计？”　　　　“很难说。”　　　　赵嘉言的视线转回到电脑屏幕上，眉头紧锁道：“这个方案很有吸引力，几乎让大通公司没理由拒绝，我们要尽可能地提示风险。”　　　　夏楠用力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心中充满愧疚：难怪赵嘉言会在宿醉之后，这么早就出现在办公室里——与几亿元标的额的案件相比，自己那点儿女情长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大通公司准备召集董事，开会讨论相关议题，学长要我也去列席。”　　　　见她诚心认错，赵嘉言也不再纠结，对工作作出安排：“方案内容涉及到大量股权置换和债务免除的约定，你可以看一下，把想法整理出来。我这边已经在拟提纲，咱们尽快汇总，最好能够形成一个书面意见。”　　　　夏楠没敢再耽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按照他的要求开始紧张而忙碌的工作。　　　　初步审阅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份方案形式完备，很多条款都有利于大通公司，甚至比省高院万审判长的提议更加优渥。　　　　夏楠不敢掉以轻心，又请教了所里负责诉讼业务的另外几位律师，征求大家的意见。　　　　然而，经过一番讨论，多数人的观点和她一致，都认为这份调解方案没有问题。在他们看来，大通公司如能尽快拍板签字，既避免了后续协商的麻烦，又能获取最大利益，不失为一件好事。　　　　夏楠心里有了底，这才坐在电脑前，打开空白的Word文档，酝酿自己即将写下的文字。　　　　“……夏律师。”　　　　背后有人试探着跟她打招呼，扰乱了原本的思路，让夏楠忍不住眉头轻蹙。一回头，却见张沛然笑容灿烂，像只摇尾巴的大型犬：“午休时间到了，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早上帮忙。”　　　　她这才发现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自己还在加班，甚至感觉不到任何饿意。　　　　眼看张沛然一脸期待的表情，夏楠有点过意不去，婉拒道：“别客气，你自己去吃吧，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　　　　男孩瞪大眼睛：“你不吃午饭吗？”　　　　“不饿。”　　　　“不饿就不吃？那怎么行？”　　　　他痛心疾首地连连摇头，甚至伸手拖动她的座椅，固执地坚持：“到了饭点就该吃东西，否则肠胃很容易出问题的。”　　　　夏楠无奈：“我是真的有事情……”　　　　张沛然拒绝妥协：“没什么事比身体更重要。”　　　　拉拉扯扯之间，夏楠思路被彻底打乱，继续写作的感觉不再，最终被迫离开了办公室。她跟随张沛然下楼，绕过写字楼门前的喷泉广场，钻进某条不知名的小巷子里，来到一家麻辣烫的门外。　　　　空气中飘散着辣椒、花椒被煮至沸腾的香味，与油腻腻的人声鼎沸呼应，烘托出特别的市井气息。　　　　张沛然让她排队等位，再独自钻进人群里去点单、拿菜，还不忘嘱咐老板加工时的各种注意事项，很快便端着餐盘回来坐定。　　　　刚出锅的麻辣烫味道劲爽，搭配各类食材独特的口感，让人食指大动。　　　　“他们家的汤料都是新鲜现煮，不存在亚硝酸盐过量的情况，”张沛然介绍，“保证既好吃又健康，你尽管放心。”　　　　夏楠抛开自己所谓“不饿”的说法，撸起袖子吃了一串又一串，成功地填饱了肚子。　　　　满足感让身心由内而外地得到慰藉，半天辛劳工作的疲惫也被治愈，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张沛然正吃得满头大汗，却不忘咧嘴一笑，见牙不见眼地说：“这附近写字楼多、人群聚集，网上的美食推荐帖一搜就有。”　　　　夏楠对口腹之欲没有追求，更不会专门上网找地方吃东西，有感而发道：“你还真是不怕麻烦。”　　　　“不麻烦，”他摇头否认，“是我连累你被大boss骂，想弥补当然要有足够的诚意。”　　　　或许是因为酒足饭饱卸下防备，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共同的考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夏楠自觉没必要隐瞒，主动解释道：“别想多了，跟你没关系。”　　　　她把自己和杜辰风的关系、大通案的调解进程简要介绍一番，语气轻描淡写，仿若事不关己。　　　　见张沛然一脸惊讶表情，似乎因为接收到过量信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夏楠抿唇笑道：“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今天早上的情况很复杂，赵主任是冲我发脾气，你不必自责。”　　　　男孩站眨眨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杜教授的女朋友？”　　　　“你搞错了重点，”夏楠一本正经更正道，“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应该叫‘前女友’才对。”　　　　张沛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次确认：“既然如此，我能不能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