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也曾想过此节,只是仍无头绪,便问:“吾儿可有建议?”“有的!父汗昔年为方便统军,设有黄、白、红、黑四旗,后来黑旗夜战无法细辨,改了蓝旗。此法由旗主领兵,旗下再分牛碌为佐领,战事中调遣指挥,极为妥当。然而儿子细想之下,领兵与治民大同小异,父汗此法极易推广,用以同时统御军民。父汗治下一切顺民,皆可编入旗内,由旗主、牛碌支配,而旗主再遵父汗之令。若要打仗,天命从上而下,变民为兵,随主出征;若要生息,就变兵为民,拓地耕种,囤积军粮。然旗人性命贵贱,皆在旗主之手,坚决不能违抗,因而为民必忠,为兵必勇。”

努尔哈赤大喜,刚要开口,又听皇太极说道:“不过以儿子愚见,父汗仅以女真之主而治,四旗已然太少,以后开疆降敌,定还有许多军民望天归顺,这四旗非得扩充不可。嗯,不若先增至两倍,设成八旗,至于旗主嘛……”

努尔哈赤暗赞皇太极的才能,却也明白此子毕竟还年轻,不收锋芒,此等分权立主之事也能公开讨论?于是笑着打断他:“不忙,不忙!此事太过繁复,以后再细细计较。你说有三件事,还有一件呢?”

皇太极猛然惊醒,暗自一阵惭愧,定了定神,才恢复从容,说道:“第三件事,儿子刚刚也已提到,就是要命令咱们女真族的人民,学习汉人耕地,自给自足。汉人讲究地不耕,人不活,何其有理!想大明朝开马市至今,多少女真人为了换取打仗和生活的粮食,把自个儿养大的骏马流水似的卖给了汉人,使得那明军骑兵人人配备良驹,反过来欺压我们!而真要与大明为敌,他们只要关闭马市,我们光靠游猎、畜牧能提供足够的粮饷么?不用打就输了!”

努尔哈赤沉吟良久,又望了望众将,见大家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摇头道:“我女真人自祖先起,就是马背上的猎手,连那老弱妇孺,宁可学拉弓射箭,也没几个愿意老老实实耕田的,这与民性大悖,实在难以普及。此事仍得从长计议,打仗是要粮食,不过也未必非得自己种,辽东地广,亦不乏有汉人耕种为生,我们找他们购买余粮,或者雇用他们替咱们种地,都是可行之策。但你说的是对的,打仗便是打粮食,即日起,我建州颁令屯田,能种多少是多少吧。”

努尔哈赤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太极虽还有异议,却也不便出言顶撞了,点头道:“父汗所虑极深,儿子钦服。只消这三件事办妥了,父汗届时再举旗反明,昭示天下称汗称帝,便都万无一失了。”

努尔哈赤哈哈一笑,忽然站起身躯,俯瞰众人,洪声道:“我努尔哈赤这一生,大战四方,扬名辽东,却是因我父祖惨死在大明官军的屠城令下,连尸体都不肯归还。我这才不得不以十三副甲胄起兵,去争那一口气!我对大明的汉人,恨之入骨!你们都听好了,此仇我努尔哈赤倘若不报,誓不为女真之主!”

众人一起跪下,口异口同声地吶喊,称愿随大汗与明为敌,誓不退缩。便听一个操着蹩脚女真话的声音叫道:“祝愿我主打败所有敌人,像汗血宝马一样永远驰骋在草原上,成为那不朽的博格达汗!”

努尔哈赤侧目一望,寻到发言者,却是一个才收服不久的蒙古勇士,他话里的“博格达汗”是蒙语,指的是天神之子、神圣的帝王。努尔哈赤大笑道:“好,好,我不仅自己要成为博格达汗,还要让我的子孙万代,永远继承这一尊号!”

陈忠君跟着跪在众将之中,见努尔哈赤气度绝伦,不由骇服。他虽在努尔哈赤父子手下做事,却暗中另有计较,绝非一味的忠心耿耿。如今发觉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这对父子,一个是天命所归的霸主,一个是理乱治世的人杰,皆非易于之辈,他不免有些忧虑,暗暗打起了今后的算盘。

就在努尔哈赤主臣宣誓之时,赫图阿喇北方十几里外的草原上,一支骑兵正马不停蹄地往北奔驰着。人人手中提着丈二长枪,座下皆是骏马,狂奔而过,直把道路两旁草地里潜伏的野兽惊得四处跳蹿。骑手们一边骑行,一边不住回头探望,似乎担心有追兵追来。只不过他们脸上兴奋未褪,斗志昂扬,又哪有半点像是溃军?

为首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与余者无异,可神色较为淡定,隐隐还含有一丝忧虑。他横着枪杆,杆上挑着一面令旗,在风中鼓荡不止,后面的骑兵望旗而从,没有人多说话。

这群人自然就是段升,以及许明灯麾下的五百铁枪军了,许明灯往建州之主努尔哈赤的府上赴宴后,那掌兵之权仍由段升接管,一面令旗在手,无人敢不听命。

他依照许明灯所授的计策,料定女真人今晚要下手除掉铁枪军五百弟兄,于是暗中传令,当夜所有人不准醉、不准寐、不准离队,一切行动听他吩咐,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果然就在当夜,努尔哈赤派遣一个使者,领着数百女真兵,带了鸡猪牛羊和美酒,来到军驿之中,说是要宴请汉人友军,暗里却欲将他们一齐灌醉再杀之。段升早有防备,识破计策,假意将女真兵迎入营帐,席间铁枪军却都只佯饮,反倒叫女真兵过半醉倒,等挑拨得够了,段升才突然下令,命将所有女真兵击晕格杀。

铁枪军众军士方知今夜要杀夷出城,想起平日女真兵的冷嘲热讽,还哪管什么友军旧谊?仗着己方清醒对方微醺,直杀得砍人如切瓜,把个军驿沦为屠场。待杀罢女真士兵,段升等人又趁着动静还没有闹大,奔往赫图阿喇城军营外的马厩,抢马烧屋,挑选五百匹骏马骑了,又将余下的马匹都给宰掉,这才绝尘而去。

当夜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心思都在许明灯身上,并没有把他麾下五百人放在眼里,满以为群龙无首,无须多虑,靠那“醉而宰之”的计谋,便可万无一失。却不料这支汉军先发制人,除了军驿中被杀的那一拨,其他女真将士根本没有防备,段升在外面放火,他们还在营里寻欢作乐,等惊呆了跑出来,想追也没有马可骑了。

段升领着五百弟兄,诱杀了城门官,策马出城,本来向南而行,一到火光难照之处,就改道绕行往北而去。料想即有追兵追出,肯定顺着马蹄印迹追往南方,等到了漆黑之处,火把照不清楚,难以觉察铁枪军转了方向。再说赫图阿喇往南是山海关,大明的军事重镇,寻常想法都会料定段升他们是往南逃窜去了。

此计乃许明灯所遗,正中了建州女真的下怀。其后代善和扬古利另取了马出城追赶,果是想都不想,就挥军往南,朝着山海关方向穷追不舍,直到快天明才发觉蹄印早断,白追了一场,只好垂头丧气回赫图阿喇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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