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睁开眼的瞬间,四下一片安静,借着屋里仅存的一点点光亮,他开始回忆昨晚经历的一切。    其实这人并不太能理解自己所处的情景,尤其是当他微微转过有些僵硬以及莫名其妙有些钝痛的脑袋时,映入眼帘的,毫无疑问,确是躺在他身侧仍旧陷入熟睡的一名女子,也是昨晚闯入厨房先是被中了毒的他所挟持,随后轻轻松松把他撂倒的女子。    两弯清秀的眉之下,是紧闭着所以只能瞧见长长的睫毛的眼,再往下是略显小巧的鼻,以及,嘴角那已经半干的口水……尽管是如此不雅观的情形,还是让他在一瞬间红了脸。    男子挣扎着坐起身来,接连几日的高烧让他还有些虚弱,但这一觉醒来却觉得身子比之前爽利了许多,若他现在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他翻身的时候,额上的锦帕没有正巧掉落在女子的脸上的话……    年今夕迷迷糊糊地伸手把脸上的方帕取下来,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道:“这么早就醒了啊……”    正要坐起身来,却发觉头上好像笼罩了一团黑影,那男子本想翻身下榻,奈何翻了一半她突然惊醒便顿住了动作,导致两人现如今的姿势十分尴尬。    “你……大爷的王八蛋,你跟我解释下这是想要做什么?”年今夕瞧着正俯身对着她的男子,脸色一黑,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下意识捂上胸口,一脚将他踹到了床脚。    “我只是想下床,你不要误会!”男子此刻本就尴尬至极,脸红得活像颗番茄,此时自然毫无防备,竟然连躲都未躲,生生地受了她一脚,慌道,“你我为何会,共……眠于一榻?”    是她大意了,虽说知道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可也没想到这男子分明昨夜还停留在垂死挣扎之际,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恢复到如此地步。    “废话!你昨夜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难道要你睡地上?还是说你觉得让身为这床主人的我睡地上比较合适呢?”年今夕坐起身来,瞧见自己周身的衣物并没有什么异样,又看他慌得眼神四处飘散不敢和自己对上,倒比她还像个小媳妇,这才信了这人的话。    “纵使如此,那也不该……”男子看向她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你……”    “等等,等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千万别说什么你会负责的!”年今夕有些头疼地朝他摆了摆手,又补刀道,“其实你昨晚烧糊涂了叫了我一句娘亲来着,所以我也只是尽了一名母亲的义务而已,你若再提什么负责,还不如认我当干娘比较实在。”    男子目光沉沉地望向年今夕,听她方才言语,以及回忆起昨夜至今的一连串行为,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大抵心智是不太正常的。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为何要救我?”    昨夜他本欲要将她打晕过去,想来她也是察觉到了危险,而她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又为何要对素昧平生的自己伸出援手?    看他一脸正经的神色,年今夕莫名觉得好笑,倒真是个老实巴交的青年,忽然想起什么,正了脸色探过脑袋去,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之后再说,我看你应当是习武之人,这周围可有什么隐匿的气息,换句话说,你看看有没有监视我的探子?”    男子不动声色地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虽然莫名其妙,却还是如实回她:“并未发现。”既然是担心周围有人监视,看来这女子的身份也不简单。    听见这话,年今夕终于松了口气,从昨夜她救下这人,就一直担心会被蔺府派来的人察觉,看来蔺沧之那小子还有点良心,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在她这里安插什么人手。    定下心来,年今夕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盯着眼前紧张兮兮的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进来的?”    男子却忽然避开了她的目光,显然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旋身下了床榻,朝她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    “别跟我说什么来日定当报答……”年今夕却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扬起脸来,神色认真道,“是我救了你的命,你既然知道。那么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是不是应当抱个恩再走比较合适?还是说,你想当那虚伪造作之人,不过就这么说句客套话就离开了?”    见眼前男子的身子因为自己的话语而明显僵了僵,神色透出十分的为难,年今夕在心里勾出一抹笑来,看来自己押对宝了……    这人看起来是个讲道义的,换而言之,也就是那种情商完全不够用的标准的正人君子。    这样的人,你若于他有恩,他必当万死不辞。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不论他是甚么身份,宁可偷盗也不去讨求,甚至宁可病死都不愿意暴露踪迹,就绝对不会是蔺相那边的人。    年今夕抬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既然好巧不巧的给她碰上了,如今她最想要的,又是一名得力的亲信,怎么能轻易送这个人离开,开玩笑么?    沉默了半晌,那男子终是颓然地败下阵来,却直挺挺地朝着她跪了下来,垂眸道:“不知姑娘想要我如何报恩?”    “果然是个忠义之人。你先起来说话,我向来没有虐待手下的嗜好。”年今夕笑吟吟地瞧着他,巴掌给完了,又给了个甜枣,说道,“先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即便我周遭没有暗哨,这玄机阁里设的守卫想来也不是吃素的,你武艺再精进也不可能来去自如却令人毫无察觉吧?莫不是,你最开始就在这里呆着,在我们迁过来之前?”    “没错……我待在在这宅子里,已三年有余了。”男子依她所言站起身来,望向女子的目光沉静如水,如实回道。    年今夕眨了眨眼睛,其实这一点她先前也揣测过了,看来之前御史府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闹鬼事件,果不其然就是眼前这个人闹出来的……    但是,这宅子空空如也,如他所言,整整三年从未离府,又是如何度日的呢?    她略一沉吟,试探着问道:“你先前,应当不是一个人在此吧?”那御史迁走迄今两年有余,他若要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怎么着也得有个外人接应才是。    “姑娘竟料事如神。”那男子先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她,继而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道,“先前我与师傅二人待在这府邸,而后他想了法子将御史一家赶了出去,但一个月前……师傅他老人家突然因病离世了。”    年今夕皱了眉头,有些不解地追问:“你们是得罪了什么仇家么?不然,为何要躲在这里整整三年?”想到昨夜他那病也是拖了不少时日的模样,现在他又说自己的师傅也是因病离世,这两个人真的有好好看过大夫么?还是说条件根本不允许他们抛头露面呢?    “是有仇家,却不知名。我是个孤儿,自出生起便跟随师傅四方游走,研习武艺,三年前师傅说他此生有件未了心愿,便携我来到了尧城……可自从那日之起,我二人便开始遭人追杀,他老人家只说是年轻时结下的仇怨,然而细问起来却又不肯予我多说。”    他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道:“师傅他只对我言说,这三年内须寻个安身之处躲上一躲,方可摆脱这桩冤孽。可惜,三年之期如今已过,他却是没等到这一日。”    不是不后悔的,若不是自己这三年来太过于迂腐,始终未能违逆师傅之命,说不定如今那仇家早已被自己手刃,师傅也不必如此,抱憾而终。    “既然三年之期已过,你又为何迟迟不离开?”年今夕有些奇怪地问道。    那男子闻言,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来,似乎在说,没想到你竟然也有不知晓的事情,闭上了眼睛回她。    “昨夜,刚好三年期满。”    年今夕了然地点了点头,等等,刚才这家伙说他师傅是一个月之前离世的?    卧槽,那也就是说,这家伙在他们搬来的这几天之前,都和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她努力忍住干呕的欲望,简直不敢想,这个人此前的二十多天里吃的都是什么东西……这种脑袋缺根弦的木头疙瘩,肯定是宁可饿死病死都不愿意出门的,怪不得给他整成那副鬼样子。    年今夕定睛再瞧他的模样,颇有些于心不忍,咬了咬唇,终究没说出些什么,转了话题道:“大兄弟,聊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傅子归。”他睁开双眸,目光如墨。    “幸会幸会,我叫年今夕,是个半仙。”年今夕冲他笑了笑,摸着下巴盘算着之后的话要怎么开口。    “年姑娘,言归正传,你究竟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傅子归直直看向她,目光透出一股子坚定,话语却一如初见那般寒冷森然,“方才你问是否有人监视你,可是要我,替你杀了那人?”    师傅驾鹤西归,他本就四海为家,如今更是孑然一身没有了牵挂,其实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去处,本想出去寻了那仇家替师傅了了心愿,但如今看来,只怕是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了。    “子归兄你别冲动,其实那人是我老东家,我这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靠他,千万杀不得啊!”年今夕被他凌然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噤,知道这人可不是说说而已的程度,想起蔺沧之躺在血泊之中,蔺相怒不可遏的模样,连忙摇摇头。    年今夕侧过头去,却发觉这半晌窗外的天色已经渐亮,咬了咬唇,道:“我不用你帮我杀人放火,也不用你日夜保护我的安全,我要你帮我做的这件事,可能有些麻烦,也需要一些时间……相对而言,我也当交了你这个朋友,日后我罩着你,无论是权力还是钱财,有我的,也就会有你的,你意下如何?”    傅子归抱臂沉默了片刻,瞧着眼前明显矮他一头却一脸正经说要罩着他的女子,颇有些无奈。    “随你。”    年今夕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伸伸手示意他探过头来,开始低声嘱咐他之后的计划。    “子归兄来来,按照我的计划……你先酱酱……然后酿酿……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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