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西宫照例在每日未时打开,宫人放轻脚步,把食盒子小心翼翼放在庭院的石桌上。她瞥了一眼空荡陈旧的院落,又赶紧垂下眼睛转过身去。    下一瞬她惊讶地张大眼睛,嘴巴发出急促的尖叫。    废帝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双眼赤红,嘴角流着涎水,和她眼神对视上的瞬间,五官突然急速扭曲,他张开大手用力掐住宫人的脖子,喘着粗气吼道:“你死了还不放过朕!朕要杀了你,朕要和你同归于尽!”    宫人被掐得翻了白眼珠,眼瞅着一口气倒不过去,那卡在她脖子上的手却突然松开了。红衣女子端着食盒子,对准废帝的脑袋又来了一下,废帝连声哼都没有,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喂,你没事吧。”但九伸手要扶她。那身材瘦小的宫人刚诺诺地应了,抬眼看到她残缺的手掌,又是吃了一惊。顾不得喉咙那里还疼着,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出了院子。    宫门吱呀一声闭合。但九不以为意地拍拍手,转身进入正屋。前些天她也听说了废帝疯掉的消息,其中某个小细节引起了她的兴趣。都说乾西宫闹鬼,可是这鬼竟然能青天白日地出来吓疯废帝,显然有悖常理。    要么就是这鬼的念力太强大,要么就根本不是鬼。    乾西宫里总共就这么几间破败屋子,但九一一打开看了,并不见任何异常。只正屋的墙壁上沾着好大一滩血迹,同时一股似有还无的腥臭味飘散在空气里。她一开始以为是血腥气,后来又觉得不对。这隆冬的天气,即便是血液挥发,也不能是这个味。    屋里的光线逐渐变暗,腥臭气越发明显,但九被熏得头晕脑胀。她实在受不住,往地上摔了个杯子:“这都多少年了,你就不能洗个澡吗?”    瓷杯子即将触地的前一瞬,滑溜溜转了个圈,向着她右手方向斜飞过去。正首的位置上黑雾聚集,女子黑纱红唇,拈杯笑道:“你倒是比我想象得聪明,能寻到这里来。”    “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待在恶灵充斥的阴暗之地吗。乾西宫对你来说,的确是个修养的好地方。”但九伸了个懒腰,也坐下来,“弥章正忙,我特意寻了空来找你的。”    蛟斜挑了眉毛:“哦?找我?”    但九点头:“你大约没告诉弥章吧,维持血咒全靠消耗我的精气所得,一旦精气亏尽,我就会死。”    蛟掩唇咯咯娇笑:“禁锢神兽本来就是逆天之行,是该承受些代价的。这代价本该是弥章受的,不过我舍不得,所以教他施用咒术的时候稍微改变了一下方法。”    她嘴里说的“舍不得”三字,倒让但九有些吃惊。蛟眼波流转,指尖轻抚过尖锐的蔻丹:“我活了这么久,依然搞不懂人类。分明被我抽取了感情,却依然能保留那么大的执念。所以我,忽然对他起了点兴趣。”    蛟离座,走到但九身前,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等你死了,我就化成你的模样,陪在他身边,做这一国之母。我做了你做不了的事情,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    但九看着她,咧嘴乐了:“你把自己的小心思都告诉了我,是不是今儿个不打算放我走了?。”    蛟眸中幽光一闪,脸颊和脖颈开始蔓延出大片黑色鳞甲:“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能怪我。”    但九脸上笑意不变,沉着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拉开安全距离。她心里暗自掂量了一下,如今被弄成人形,又耗了许多精气,打是肯定打不赢了。若是拼上这条命……    屋里剑拔弩张,庭院却响起一连串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废帝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跌跌撞撞进了屋来,眼光顺着但九又转到蛟身上。“来人啊护驾!有鬼,有鬼要吃朕!”废帝慌不迭地向后退,脚被门槛绊住,一跤跌下去,又晕了。    他已经失了神智,完全不见过去老谋深算的模样。但九摇头:“你之前是不是吓过他?”    “这个老家伙看起来挺厉害,没想到是个外强中干的,我不过是化成了盛妃的模样出现,他就变成这样了。”让废帝这么一打岔,屋里的气氛有些缓和。蛟挑唇阴测测一笑,“他杀自己的女人真是一点不手软的。当年赐给盛妃的那一杯毒酒,啧啧……”    但九急切打住她的话头:“等等。”    等等。那时在牢房里,蛟言之凿凿举证她是如何见死不救。一件是弥章受困,一件是盛妃的死。两件事情的发生地点都是乾西宫,只是时间点不同。一个是青天白日,一个是十几年前寒风凄凄的深夜。弥章的事还说得过去,盛妃之死极其隐秘,清楚详情的不过三四人。那么蛟是怎么知道皇帝赐了盛妃一杯毒酒?    这些年一直盛传乾西宫里有鬼,估计这鬼就是蛟,她老早就摸到这里安家落户了。    那么……    但九捏住衣袖,颤着嗓音问:“当时你也在?”    蛟脸上的鳞甲渐渐消褪,她重新入了座,双腿交叉摆出一个慵懒撩人的姿势:“麟,我记得你当时吐了好多血呢。”    ……    弥章受困,但九要去救,半道却被华衣婆婆给阻住了。婆婆那时候警告她,已经插手过一回,再不能任性胡为。那插手过一回的事情,就是救了被赐毒酒的盛妃。    她将盛妃藏好,然后自己化成盛妃的样子,跪地喝了那杯酒。老内侍指挥着两个小徒弟将“尸身”投入井后,立即匆匆离去。不知道酒里投了什么毒,但九气喘吁吁从井里爬上来,张嘴就呕出几大口黑血。她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心里埋怨着这都什么差事,不仅要保护小君主,还要保护小君主的妈。    但九一边呕血,一边想着该怎么安置盛妃。这宫里是待不下去了,得去外头寻个稳妥的地方,离京城越远越好。皇帝要杀盛妃的事情暂时也不能告诉弥章。弥章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要是让皇帝察觉了,免不了他都有危险。    等身子稍微回缓了些,她就抖着小短腿去寻盛妃。绕过正屋,掀开帷帘,拉开放置衣裳的大木箱,那本该安睡在里头的人却不见了踪影。但九惊慌,绕着屋子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    可是人就是不见了。    屋子里清清静静,只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腥风缓慢拂过。    最终但九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东宫。身体和精神都受了重创,她已经无法站稳,索性顺势躺在弥章身旁。那个孩子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发光,她不敢再看,沉默地伸手,给他一个满怀歉意的拥抱。    盛妃就在这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后来但九翻遍了整座皇宫,也没寻到任何关于她的线索。十几年过去了,她终于灰心丧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盛妃,似乎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她当年的救,似乎和不救并没有什么不同。    ……    “如果当时你在场,那么盛妃……”但九激动得语不成句。    蛟得意地点头:“是,我吃了她。” 她注视着但九,等待着她脸上出现或悲愤或痛苦的表情。    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却在惊愕后,苍白的脸晕了两坨红,嘴角逐渐扩大,上翘,最后凝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蛟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已经啪地捧住她的脸,嘬起嘴巴用力亲了上去。    “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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