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锦搬到燕阳殿当日,萧决自然是没有过来的。  这几天都和他同宿,姒锦晚上睡下之后,反倒是睡不着。  等过了戌时,才将将睡去,以致第二日晨起时精神都有些恹恹。    奉仪姑姑已经来催了三次,这才将姒锦从床上弄下来。  秋水和绿腰伺候着洗漱更衣。  奉仪姑姑娴熟的给姒锦挽了个随云髻,又不忘提醒,“各宫的主子都已经到了,王后下次可莫要贪睡,免得误了时辰。”    “她们要天天这么折腾,我可真受不了。”姒锦打了个哈欠,由奉仪姑姑领着去了前殿。  奉仪姑姑只是笑而不语。    燕阳宫前殿名为承明殿,和萧决庄严肃穆章和殿比,显得雅致精巧许多。  姒锦进去的时候,原本分立跪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朝她见了个礼,齐声道:“嫔妾给王后娘娘请安。”  姒锦笑呵呵道:“都起来罢,如今外面天寒地冻,诸位姐妹过来也是辛苦。”  她说着,便也入了首座,待众人谢礼起身,这才不动声色地将她们一一打量了一遍。    萧决的姬妾真的不多,除去没有到场的赵蕊,席上也才五个人。  坐在右席的两人看上去略微年长一些,穿着青色罗裙的女子显得端庄秀雅,杏色罗裙的看上去倒有些腼腆害羞。  宫中是以右为尊,这两人的位份想必要比左边那三个看上去年纪比在自己还小的姑娘要高些。    姒锦和颜悦色道:“我初来乍到,还不知诸位姐妹名姓,实是失礼。”    她话音刚落,那青衣女子便接道:“是嫔妾们忘了礼数,尽忘了王后娘娘第一次见我们,也未通报名姓,还望王后娘娘恕罪。”说着,她起身又朝姒锦盈盈一拜,道:“ 嫔妾名作王呦呦,“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呦呦,长安人氏,如今晋为夫人,居云台殿。”    有她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同姒锦介绍了自己。  王夫人下手的那位叫叶韵,也是个夫人,是吴郡人氏,居玉堂殿。  而两人对面的三个小姑娘出自吴郡顾、陆、张的三大望族,刚入宫不久,都封了美人,一同住在西秀宫。    姒锦仔细记下他们的姓名,目光再次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故作惊讶道:“前几日我是见过赵姐姐的,她今日怎么没有来?”  底下的众人都好一会没说话,最后还是王夫人起身,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摸样,迟疑道:“适才王爷那边已经派人来通禀过了,说蕊夫人身子不适,今日就暂且不过来请安了。”    指甲嵌入掌中的疼痛才令姒脑子清醒了些,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说出来的话也尽是诚心诚意的关切,“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赵姐姐身子骨不好,多休息休息也是应当。如今天寒,各位姐妹也要仔细防寒才是。”    众人恭敬应诺,脸色都不大好看。  等她们走了,姒锦这才从席上猛地站起身,愤愤道:“赵蕊这招狐假虎威真是用的极好,萧决那个色迷心窍的老东西可真是费心了,还怕我会去找茬?劳烦他自己派人过来通禀?难道和熙宫的奴才都死了?”    和熙宫正是赵蕊的居所。    奉仪姑姑听了姒锦的话脸都白了,忙劝阻道:“王后娘娘,您这话要是被人听去说到王爷那可如何是好?”  幸而殿中伺候的除她之外只有秋水和绿腰,奉仪姑姑才没有上前去捂姒锦的嘴。    姒锦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道:“他听见最好,难道我说的话有半分冤枉他?”    奉仪姑姑听得冷汗涔涔,呐呐道:“那您也不能说王爷是个……老东西。”    “他难道不老吗?”姒锦大步蹬蹬蹬地往外走,“他今年都二十五了罢,我才不过十六,那几个美人看来也不过十四五的摸样。”    奉仪姑姑看她怒气冲冲的往外冲,忙过去拦,“我的王后娘娘,您这要去哪?您先消消气,有什么事一会再去做不迟?”    姒锦哪里理她,撵驾都不要,径自往萧决的乾元宫去了。  奉仪姑姑没拦住她,急的焦头烂额,转头对追上来的秋水和绿腰抱怨道:“你们刚刚怎么不帮着拦住王后,这一去,定然是要出事的。”    秋水叹了口气,极为无奈道:“我们女郎的性子,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去,任谁也劝不回来的。”    ++++++++++    萧决和群臣议完事,刚从章和殿出来,便有小黄门回禀说王后娘娘刚刚来了,眼下正在存心殿候着呢。  他早已经料到姒锦会来,也没有多惊讶,点点头大步走进存心殿。    姒锦正坐茶几前,捧着茶杯,也不喝,就看着茶叶在里面浮沉。  她刚刚一路过来,冻得手脚脸颊都冰凉了,捧着茶杯刚好暖手。    萧决走近了些,在姒锦对面坐下,故作不知道:“王后这一大早来找我,所为何事?”    姒锦将茶杯搁下,微微一笑道:“今晨各位姐妹来燕阳殿请安,独独不见赵姐姐,我听人说她又病了,不禁有些担心,便想来问问王爷,赵姐姐病情如何了?”    萧决面露忧色,语气里是抹不去的担忧,“她身子是不大好,昨夜我去看她,憔悴的很。”  他话虽如此,但在他看来赵蕊远未到病的起不了床的地步。他昨夜去的时候,她气色还好得很,今早装出那般娇弱模样,不过是想推辞不去给姒锦请安,好令她在众妃面前失了颜面,给她些颜色看看罢了。  他便顺势遣人去了燕阳殿通禀。    姒锦心下冷笑,大冷天一个女子落水得了风寒,还不知死活往外面跑,病能好才怪。她整了整神色,亦是担忧道:“如今外面天寒地冻得,我想诸位姐妹每日给我请安的礼节便免了罢。每月初一来一趟便可,如此也好让赵姐姐好好安心养病,无需在旁人眼里烙下话柄。”  姒锦说这话所指赵蕊恃宠而骄,但却挑不出错来,处处为她着想。    萧决岂会不知她的小心思,但也只能笑着赞许道:“还是王后有心,这件事就这么办罢,你一会命奉仪姑姑去各宫下令即可。”    姒锦微微颔首称谢,又婉娈道:“听阿芮说,再过几日便到了母妃的忌日,往年都是赵姐姐操办,如今赵姐姐卧病,我身为后宫之主,理应也不好拿此事烦扰他。不知阿决你信不信任,将此事交由阿扶来办?”  她说着亲自取了杯盏给萧决倒了杯茶,盈盈递与他。    萧决伸手接过茶杯,只觉得入手生温,也不知是那杯子还是与他掌心所触姒锦那几根葱葱玉指。  像姒锦这样的人,做起逢迎的姿态,果真是令人魂销骨酥。  他还不及端好,她却已经松了手,见他颇为失态地用另一只手扶住杯沿,竟还噗嗤一笑。  显然是有意的。  他刚刚还真真被她蛊惑了。    还不待他发作,姒锦却已然轻声提醒道:“茶烫,阿绝你可小心些。”  萧决看着她眼角眉梢尽是飞扬的笑意,两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笑得,说不出的好看。  想必这番捉弄令她极为开怀。  他哪里还能说什么,昨日她回去之后,他时时想起她走时那般委屈却隐忍倔强的摸样,虽然强迫自己硬着心肠,可还是不能自己。  若是她心中还有王览,也不知道若去了汉寿该如何伤心难过……他又觉得后悔了。    今早令人去燕阳殿,他也是顺势而为。  赵蕊想找姒锦麻烦,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的绝好机会。  他知道姒锦并不笨,就算不是阿芮告知她母后忌日,他也安排了其他人。只需要她好好抓住赵蕊大病未愈的由头,便能借此将赵蕊架空。  赵蕊失了权势,哪里会甘心,只要她起了动姒锦的心思,将她连根拔除便指日可待。    虽然步步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  可萧决还是有些佩服姒锦的,她远远比他预料的要聪慧许多许多。  她身边没有婢女也没乘撵驾,显然是气急了一个人跑过来的,那般情况下,他都做好了被她骂一顿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她却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冷静下来,还想好了这一套说辞,让他无从拒绝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茶杯里的茶还是滚烫的,她显然也没到多久。    萧决其实很奇怪,这样的人儿,王览怎么会不喜欢呢?  若是、若是他们之间没有旁人,她只是吴郡任何一个望族的贵女,他定然会喜欢她的。    萧决轻轻啜了一口茶,清香在唇齿之间蔓延,那股暖意直入心田。  他缓缓缓缓笑了起来,再次看向姒锦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暖意,徐徐道:“我怎会信不过你呢?此事就交由你办,你才是后宫之主。不过,你如今才来吴宫,对宫中事物还不熟悉,就领蕊夫人和王夫人一起帮忙协理罢。”    姒锦见鱼儿已经上钩,也不计较萧决偏袒赵蕊提出的协理后宫之事。  她乖乖给萧决谢了个礼,起身就想告退。  这时文殊却匆匆进来道:“王爷,汝南王世子来了。”    萧决搁下茶杯,嚯的站起身,脸上显出几分难得的兴奋和喜色,急道:“他到哪了,不是说过几日才到么?”  说着就往外走,将将走到门口,他又停下来,转头对姒锦道:“阿扶,你也过来罢,随我见见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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