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关洞天占地极广,便是以凌夜如今的脚程,走到记忆中的那个地点,也还是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 白头仙才发作过,虽被压制下去,没留什么后遗症,但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疲惫和酸软,尤其是身体某处的隐秘的疼痛,还是让凌夜坐着歇了好一会儿,才没背过气去。 她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没过多久,果然等到了一个人。 来人似也是走了许久,又许是才经历过一场战斗,气息略有些不稳。但还是谨慎地以神识探查了此地,确定没有任何危险,来人方在树前坐下,然后取出一面铜镜,手上法诀一掐,镜面顿时宛如水面一般起了涟漪,涟漪悠悠一晃,显现出一副画面来。 凌夜藏身处离这人不远,稍稍探头,便能将铜镜上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凌夜就看见,那镜面上展现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正是她所在的这个地方。 持镜人显然也认出了这副画面。 “……她在这里?” 凌夕皱了皱眉。 正是白头仙发作的时候,她哪里来的力气能跑到这里? 思索无果,凌夕再一掐法诀,镜面上树木成荫的景色飞快后退。 不多时,一棵需要数人才能环抱得住的参天大树,和着正坐在树前的凌夕本人,极清晰地映在了凌夕的眼底。 凌夕浑身一僵。 下一瞬,她蓦地起身,闪电般扬手往树上一挥! 她手中分明空无一物,偏生这么一挥手,有肉眼可见的微光自她指尖凝出,风驰电掣地朝上方树冠而去。 “咔嚓!” 粗壮的树枝被剑气斩断,纷纷扬而落。 葱翠欲滴的树叶在剑气的威慑下簌簌振动,剑气虽去势已老,枝叶却仍被搅得七零八落,风一吹,掀开漫天绿意,处处尽是杀机。 便在这零乱间,凌夕眼尖地望见她要找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高处,垂眸看着她。 不同于以往或仇恨或阴郁的目光,凌夜此次眼神极淡,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凌夕,看着这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妹妹。 看这个妹妹面色难看,语气也极冲:“你怎么在这里?”凌夕紧盯着她,感到极度的不可置信,“你不是在闭关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凌夜想了想答道:“嗯,我来这里,让你失望了。” 凌夕闻言没再说话,只抿紧了唇,脸色越发难看。 虽说是姊妹,但到底同父异母,凌夕的长相随了继母,美艳不可方物,纵使在这广袤无垠人才辈出的金玉宫里,也算是名气不小的美人。 然而凌夜的名气更大。 因为身怀奇毒白头仙的人,至多也不过是熬了两三年,便要死了。 可凌夜熬了十多年,竟还在活着。 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体质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她每每熬过白头仙的一次发作,下次毒发,便会隔上很久的时间,任凌夕与继母如何动用引毒的手段,白头仙也绝不会提前发作,令得本就想让她尽快死掉的两人,近几年愈发的焦虑了。 凌夜不死,以她的天资,日后凌家定然要交到她的手里。届时,凭凌夕母女两个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在凌夜的手下,她们不死也难活命。 而这次的金玉宫少君之争,修者云集,又恰逢凌夜白头仙发作,凌夕两人一致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这便一直关注着凌夜的状况,意欲随时动手。不料今日诸多不顺,凌夕有整整半日未能窥视凌夜,这才没发现凌夜竟早已离开那个山洞,主动来找她了。 看凌夕眸光闪烁不定,八成又在想什么能对付自己的新主意,凌夜没有耽搁,手一撑,便从树上一跃而下,同时并指成掌,借着下落的身形,直直往凌夕天灵盖印去。 不止凌夕一心想要凌夜死,凌夜也从来都是恨不得将这个妹妹杀之而后快! 她曾杀过凌夕一次,而今再杀第二次,也不过是随手之举。 于是,眼看着凌夜一掌朝自己袭来,速度快到极致,空中都要留下残影,凌夕修为本就没她高,这会儿更是防不胜防,当即睁大了眼,身体猛然后仰,险险避开了头颅与颈项,却仍是将自己的上半身暴露在了凌夜的掌下。 “躲什么。” 凌夜说了这么一句,旋即毫不留情地一掌落在她胸前。 这一掌落势极重,凌夕只觉胸腔一阵热血激荡,而后喉头一甜,闷声喷出一大口血来。 她来不及惊惶,不过半日未见,凌夜的修为怎会比之前还要更加高深,她只狼狈地往旁边一滚,再迅速起身,同时拔剑,比刚才要威力强上许多的剑气密不透风地护住她周身,那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总算消弭了些许。 做完这些,她再度看向凌夜,回想着刚刚堪称惊险的一幕,她眉头皱得更深:“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奇遇?要不然,就是……” 要不然,就是学到了什么秘法,能以一些东西为代价,来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如此,方能说明短短半日的功夫,凌夜的修为竟能凭空涨出一大截。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凌夜弯了弯唇,微笑道,“难得你我二人在这里碰上,不争个你死我活,谈别的干什么。” 凌夕握着剑柄的手指一紧:“你当真要杀我?” 凌夜笑道:“不然呢?只准你杀我?” 不同于常见的柳叶眉新月眉,凌夜有双长眉,一双几乎要斜飞入鬓的、带着难以言喻的狂气的长眉。 以往她太过内敛阴鸷,光是眼神就能让人不敢与她对视,倒无人注意过这点。眼下她立在不远处,唇角带笑,却是带着杀意的笑,吸引了凌夕全部的注意力,于是那长眉的存在感便也完完整整地彰显出来,令得凌夕头一次察觉出她的特别。 头一次觉得,这个人,像是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可眼下不是探究她到底哪里变了的时候,凌夕盯着她看了会儿,须臾冷静道:“你不能杀我。你若现在杀我,等少君之争结束,父亲知道我死了,他会废了你的。” 凌夜道:“哦?” 凌夕再道:“你一旦被废,逐出凌家,没有凌家的供养,等明年白头仙发作,你根本熬不下去。” 凌夜道:“你果然很了解白头仙。” 凌夕一愣,这才惊觉自己失言。 白头仙发作不规律。 若非深入了解过白头仙,又何以能说得出“明年”二字来? 思及于此,凌夕心跳陡的加快。 就在她以为,凌夜会拿着这点把柄逼问出更多的讯息,岂料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现在的确是不能杀你。”她敛了笑,眸光渐渐沉了,“有些事,必须要在人活着的时候才能解决。我今日先放过你。” 说完便走,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徒留凌夕站在原地,为她的话感到心惊不已。 …… 白头仙说是奇毒,这个奇,是针对其解药而言的。 要制作白头仙的解药,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因为制作解药所需的四样东西,乃是包括金玉宫在内的四族的镇族神物。 所谓镇族神物,自然寻常人连见一见都难,还谈何将其取走炼药? 故而即便是凌夕,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凌夜不仅在盘算要取走四族的镇族神物,她还在盘算要如何才能取得光明正大,不会被四族列为仇敌。 金玉宫的镇族神物,是为金玉宝珠。 传言此宝珠自开天辟地时起,便已存在了。凡人佩珠于身,可终生无病无灾;修者佩于身,则可令修为增长,心魔也难滋生。 这样的神物,按理说应当置放在族中最隐秘之处,再派大能日夜把守才对。 可据凌夜所知,金玉宝珠其实是置放在了这玉关洞天里。 每次金玉宫少君之争,说来是争少君这个位置,但实际上真正争的,是金玉宝珠。 而金玉宝珠目前应该在…… 无意间瞥见什么,凌夜脚下一转,朝斜面的滑坡走去。 往滑坡底下一看,地上果然坐着个小孩。 一个长得和郁九歌有些相像的小孩。 曾经的凌夜曾多次怀疑,这小孩就是郁九歌的儿子。但郁九歌再三保证他连元阳都没送出去过,凌夜便也未再揪着这小孩的身份不放,只当个普通晚辈来看。 如今果真又碰到这小孩,凌夜跃下滑坡,细细打量这小孩一番,忽而鬼使神差地问:“你和郁九歌是什么关系?” 小孩正愣忡着她的出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话。 登时脸色扭曲一瞬,末了吞吞吐吐道:“亲……亲戚关系。” 凌夜再问:“你叫什么?” “郁……欠欠,我叫郁欠欠。” “哪个欠?” “欠钱的欠。”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嗯。” “相逢即是有缘,这里太危险,你先跟着我吧。”凌夜说着,弯腰将他抱起来,“我认识郁九歌。等我办完事,我带你去找他。” 小孩没说话,只动了动鼻子。 他嗅到她身上,有种似曾熟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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