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像被谁死死扼住一般,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    呼吸被阻,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颈骨的错位。骨节咯咯作响间,有血腥气从喉头涌出,沈千远知道他再不求救,很快就要死了,便拼着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嘶哑道:“凌、凌夜,救,救……”    颈间力量骤然加重,最后一个“我”字被硬生生压回去,沈千远身躯一僵,紧接着一软,整个人颓然倒地。    旁边凌夕脸色煞白,眼泪也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他……    他没气了!    “啧,一时失手,居然就这么死了。”    江晚楼半点目光都没分给地上的人,只不甚在意地看向凌夕:“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活着没用。”他重复着刚刚问沈千远的话,“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尊?”    凌夕闻言,瞬间头皮发麻。    她嘴唇哆嗦着,后背也立即出了冷汗,险些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好在眼睛稍稍一垂,就能望见刚刚横死的沈千远的尸体,于是莫大的恐慌席卷她全身,她几乎是咬紧了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出话来。    “她,她是,是,是……”    还没等她绞尽脑汁地编出个名号,那边凌夜弯腰抱起郁欠欠,总算过来了。    见人过来,江晚楼眸光一闪,霎时凌夕只觉强烈的窒息感猛地袭来,没等凌夜走到近处,她闭上眼,软绵绵地倒下了。    江晚楼这才带着点些微的遗憾,对凌夜说道:“姑娘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凌夜睨了眼地上并排躺着的两人,表情没变,只不咸不淡道:“确实不是时候。”    “不过修行就当如姑娘这般,薄情寡义,六亲不认,修得无情无极,才能在姑娘这么小年纪的时候,就成为至尊。”江晚楼赞赏道,“姑娘目睹亲人死亡,竟还是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如此心性,当真教人佩服。”    这话说得十分讽刺。    然而凌夜没动怒,只静静道:“你能担保,他们是真的死了?”    江晚楼说:“哦?姑娘这话是何意?”    凌夜道:“谁不知邪尊最爱试探?”    以人命来试探人心,向来是邪尊的拿手好戏。    江晚楼摇头道:“我与姑娘不过初次见面,何以拿两条性命来试探姑娘?”    凌夜说:“那邪尊可否将这两人交予我?”    自然是不可的。    看出她是真的不认为那两人死了,江晚楼凝视她片刻,终是一笑:“同姑娘开个玩笑罢了,姑娘不要介意。”    说完,随手一挥,刚刚还是没气的两人,此刻几乎是不分先后地睁开眼,然后张大嘴,拼命喘息着,眼中不约而同地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后怕。    等目光变得清明,入眼便是江晚楼面带微笑的样子,沈千远还好,面皮紧绷,强行按捺住了,凌夕却是狠狠打了个寒颤,心中满是畏惧。    她悄悄地瞥向凌夜。    见凌夜看都不看自己,浑似不认识自己,凌夕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思索该如何逃离这里。    她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不论她和沈千远如何求救,凌夜也绝不会救下他们。    更甚者,想必凌夜非常乐意见到他们死在邪尊的手里。    其实一开始被邪尊抓到的时候,对方说什么金玉宝珠在酒帝君紫府里,当时凌夕也有生出要趁着两尊相斗的空当浑水摸鱼,把金玉宝珠据为己有的荒唐想法。但很快,这想法完全打消了去,因为连沈十道都接不下邪尊随手的一招,被逼得重伤近死……    等等。    金玉宝珠?    凌夜来这里,岂非也是为了金玉宝珠?    那么……    “凌夜。”    凌夕觉得此刻的自己应该是无比紧张的,但真说出口了,头脑却冷静得不可思议。    她甚至生出了一种莫大的勇气,支撑着她把后面的话在邪尊进行阻挠之前,快速而又平静地说完。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那即便直面两位至尊,也仍显得云淡风轻的人身上:“你救我,你救我和表哥,我告诉你金玉宝珠在哪里。”    果然,话音刚落,江晚楼蓦然出手。    他敛了笑,才收起没多久的长剑再度出现,气氛忽然就变得紧张了。    江晚楼持剑,有如云海流动般的长剑斜斜一划,“嗤”的一下,肉眼可见的剑气激射而出,在凌夕与凌夜之间荡开一道丈许深的裂痕。    这裂痕甫一出现,登时整个紫府发出极强烈的震动,好似这道裂痕触发到了什么要紧关卡,毕竟此前江晚楼和重天阙打得再狠,打出来的裂痕再多再深,这破旧荒败的紫府也还是没发出任何动静。    难道他误打误撞,反倒找着了金玉宝珠的藏匿之处?    江晚楼不由看向重天阙。    果见这人似乎也是想到这点,正巧也向他看来。    于是两人互相一点头,准备一齐出手。    与此同时,凌夜也是手向肩后一伸,猝然拔刀。    “咔咔……咔咔。”    和江晚楼那快到极致的拔剑不同,她这首次拔刀,速度奇慢无比,刺耳的骨头摩擦声响起,她拧着眉,一点点地将刀往外拔。    如此一幕,好像那把刀是被她从骨头里生生拔.出来的。    郁欠欠循声看去,就见当初被她拔出朱颜剑的右侧肩胛处,那个胎记一样的小小红痣,正有一把刀,皮开肉绽地慢慢出现。    那是一把长柄刀。    柄如墨玉,颜色黑极,星点血液不住向下滑落,透出极浓郁的血味,望之竟是死气沉沉,教人心头发寒。    待到长柄全出,刀身也跟着出来了,就见那刀身如骨,色泽森白,带来更加新鲜的血气,郁欠欠恍惚觉得,这刀就是凌夜用自己的骨头祭炼而成的,不作他想。    诚然,这刀的确是由骨头做成的。    早在很久以前,久到还没开始修行的时候,凌夜的骨头就断过好几根。    断骨对凡人来讲,不及时找大夫,是能要了命的。    但对凌家人来说,不过断了几根肋骨并几节脊椎骨而已,喂点灵药,不出两天就能照样活蹦乱跳。    所以放在尘世中,作为害姐姐残废的始作俑者,凌夕肯定要被狠狠惩戒一番;可在凌家里,她仅只是被凌怀古训斥了几句,不痛不痒,她母亲沈微更是在训斥之后,立马带她各种踏青耍玩,完全没理会即便喂了灵药,也还是痛到频频昏死过去的凌夜。    那时凌夜的生母刚去没多久,人心寒凉,她年纪又小,连奴仆都轻视她、怠慢她,无人照料她,便也无人知道她从那个时候起,就下了怎样的决心。    在又一次剧痛中醒来,凌夜一边喘气,一边心想,她那些骨头是全碎了的,灵药没法让它们愈合,只会调动她体内生气,催长出新的骨头来。    可有了新骨头的话,旧骨头该怎么办?    就任由旧骨头继续呆在原来的位置上吗?不会对新骨头造成什么妨碍,不会让她行动不便吗?    于是懵里懵懂的,她试图用神识控制化作涓涓细流的灵药,去“看”那些旧骨头到底碎成什么样,去“看”它们在新骨头长成后,会堆积在什么地方。    再之后,就很自然地水到渠成了。    原本那些碎骨被凌夜养在丹田里,直到她得到子时火,日夜不停地炙烤祭炼,炼到今天,总算功成,能取出来用了。    ——断骨为刀。    ——她自己的刀。    刀名断骨。    断骨刀被拔出,血痕点点,尚未开刃,也尚未正式见血。凌夜肩胛那儿的红痣不知可是因为首次拔刀的缘故,瞧着有些变大,形状也变了,郁欠欠仔细观察,终于认出那形状约莫是一丛火焰,倒也不难看。    试想,黑衣白发,骨刀血焰……    郁欠欠发自内心地觉着,这样的她是真好看。    尤其她持刀负后,整把刀斜着一背,十足的傲,也十足的狂。    鲜少有女子使刀。    更鲜少有女子,仅仅只是握着刀而已,就能展现出如此狂气。    足下地面犹在震动,那裂痕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意欲脱出,动静大得要让这已经不能算是紫府的紫府彻底崩溃。    凌夜却是站得稳如泰山,抱着郁欠欠的手没晃,负在背后的刀也没晃。    她没看那已经决定联手对付她的两尊,也没看那道裂痕,她只睨着凌夕,看后者神色不断变化,又是庆幸又是懊恼,少顷轻轻一笑。    “真是多谢你了。”    言罢,腕间一转,背后断骨翻至身前,带起凛冽刀风,蓦地朝江晚楼重重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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