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已浓,浅草没马蹄。    正直江南好风景,谢欢骑着踏雪不紧不慢的行在苏州湖东的路上。他手握缰绳,抬眸去望晴空万里,只觉得身心舒畅。    前些时日父亲令他快速归府,是因陆临川那皇帝又召集重臣开的什么扪心大会,名义上是交流治国心得,实则是揪出有二心之臣。    当然,这次被揪查出来的官员,不是被辞官就是要被砍头的。    河边有女嬉戏洗衣,她们个个面容姣好,钟灵毓秀,一颦一笑间皆是江南女子应有的温润柔情。    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金陵隅落小巷酒馆里的那位姑娘,亦如此般的眉眼如画,笑靥如玉。    她,甚至比她们还要惹人欢喜几分。    那个小家伙,不知近日如何。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些许浅笑。    四月末的清风拂过他的眉梢,悄悄的舒展开他眼眸中的淡漠。    已近至晌午,谢欢牵着踏雪走在热闹喧嚣的集市巷子上,他正寻觅着该落脚在何处好午间休憩一会。    “嘿!”突然有人用折扇轻拍了下他的肩头,并伴随着一声轻快响亮的语气。    谢欢回眸,一眼便看见自己身后那满脸惊喜的青衫少年。    “阿砚?”谢欢有些吃惊,没想到能在这儿与他撞面。    这名少年姓苏名砚,是这苏州城有名的万户人家的小少爷。他年龄颇小,也不过十七八岁,俊俏的眉宇间还稍稍带着几分稚嫩清秀。    “谢兄今日怎有此闲心来我这姑苏游玩?”苏砚快走几步同谢欢并肩,清风明月般的笑道。    “我是要去金陵,路过此地觉得这儿风景甚好,倒也有些疲惫,便停歇了片刻。”    苏砚点点头,又道:“谢兄经上次一别,已是经年累月,这姑苏近年来变化颇大,不知谢兄能否在此停驻几日,好让阿砚带你游山玩水?”    谢欢连声道谢:“那真是多谢阿砚的一片好心了,可我着急赶路,怕是不能圆你的一番心思了。”    苏砚折扇一开,掩面笑道:“谢兄这是急着赶路呢,还是急着去见人呢?”    “当然是着急赶路。”    苏砚略带调皮的轻笑,稚气满满的脸上似有春风荡漾:“想必那路的尽头必有佳人相候吧,方才我见谢兄总是瞧那些女孩子家家的胭脂粉饰,摸约着谢兄应是中意上了哪家的姑娘?”    这小子究竟再自己身后跟了多久了,怎地连这些都瞧见的一清二楚。    谢欢也没有否决,只是思量须臾,随后启唇淡淡的答:“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何心意。”    只见他指节点唇,点了点头,却又当即摇头,模样确是十分认真,惹得苏砚连连忍笑。    “那应许就是了,谢兄你八成是喜欢上人家了。”苏砚啧啧嘴,戏谑道。    谢欢不答,垂眸沉思。他也不知究竟内心是何种感觉,只觉得她的存在很独特,似轻柔的羽毛落入心湖,鬼使神差般的轻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谢兄你是不知,方才你身前身后那些大妈家的小姑娘家的,可都一个劲的瞅着你抵命的瞧呢,那眼神,莫不是想把你吃了般可怕。”苏砚边说边胡乱的揉了下胳膊,表示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被吓了出来。    谢欢瞧他一眼,打趣道:“阿砚自小不也是被很多女孩子追捧的吗?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被邻家的那个小姑娘天天塞满怀好吃的。”    “唉唉,都是往日之事了,人家现在早就移情别恋,心有所属了。”苏砚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折扇在胸前缓缓的摇来摇去。    “说道吃食,都到了晌午,谢兄也该饿了吧,既然不能在此驻脚几日,那阿砚请你一顿饭总不能再推辞了。”苏砚说着便勾住谢欢的肩膀,奈何自己个子矮了几分,但好在还勉勉强强不算费劲。    “好,那就有劳阿砚了。”谢欢点头答应。    苏州最有名的章台酒楼,就属十里江淮,这儿的建筑是典型的江南烟雨角楼,条条曼妙的酒旗高挂在檐角的两侧,楼里传来余余歌舞声榭,世家贵客人来人往。    踏雪由揽客的店家牵到后院,苏砚同谢欢并肩步入这十里江淮。    苏家可是这儿有名的硕大入资顾客,台前的掌事大娘一眼便瞧见了苏砚,扭着身子谄媚的迎了过来。    “苏小公子,今日带朋友来玩呀?”掌事大娘胭脂气味浓烈,甩着手帕的兰花指翘的那叫一个绝。    “这位爷是外地来的吧,这硬朗的姿色一瞧就不同于我们江南水乡的柔气。”说着她往谢欢身上凑了凑,却不料被苏砚眼疾手快的抢先凑到他的身上。    “对,还请帮我们二人准备上好的厢房,上好的醇酒,上好的菜肴。”苏砚靠着谢欢的胸膛,他折扇轻启,掩鼻笑答。    谢欢仍旧是世家大举之态,没有任何言表,一副冷漠平常的样子,丝毫没被这浓呛的味道揉皱了眉梢。    “那是必须的呀,”掌事大娘笑的灿烂,时不时的往谢欢身上瞟上几眼,她似是突然又想到什么,又道:“今个花容袖头牌好不容易开心赏个脸,应了一场舞曲,两位爷不来瞧一瞧?”    “花容袖?”苏砚细细思量,“莫不是那个看心情接客且随时扫客出门的头牌花魁?”    “正是。”    苏砚觉得此行正巧,立即挥手答应。    于是乎,他们俩被安排在二楼正方的雅间,透过雕花空头的窗棂,正把楼下那舞台瞧的一清二白。    雅间里缠绕着些许绿萝,层层攀爬,浓密摇曳。茶座上摆放着个精致小巧的金色香炉,阵阵幽香沁人心脾,袅袅茶雾腾腾升起,绕弄在两人的鼻间。    待到佳肴上桌,酒水斟酌满溢,台下舞台上才徐徐传来江南歌姬的轻柔音律。    在四周歌姬的簇拥之下,只见一发髻上点缀着金玉琉璃的女子着一袭浅红色裙衫踱步而来。她腰肢纤细,不堪盈握,白嫩的手腕脚腕上皆带着朱缨链,所到之处,泠泠作响。    此女正是十里江淮的头牌花魁,花容袖。    只见花容袖的脸颊上带着一层浅红色的薄纱,清晰可见的是那双上挑的妖媚眼眸,勾人心魂,楚楚动人。    谢欢微微蹙眉,只觉得此人面熟。    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那一举一动都令谢欢觉得格外熟识。    台上四周的舞姬翩翩起舞,可那花容袖却不紧不慢的拱手作辑,礼仪作罢,她这才缓缓的轻起步子,扬袖起舞。    这舞妙美勾人,却又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姿,似遗世独立的渺渺佳人,有着人间世俗的红尘情缘,却又满眼是看尽沧海桑田的淡漠。    苏砚连声夸赞,这十里江淮头牌的曼妙舞姿果然名不虚传。    可谢欢却眉头紧蹙,他只觉得这舞怎地如此般相像。    这舞怕真的是前些日子在酒馆里,那江仙子跳的那凌波舞。    那这人,又会是谁呢。    面上的薄纱随着舞动轻柔的掀开一角,这下谢欢瞧了个仔细,他不禁有些吃惊诧异,不过也倒贴合了他先前的猜测。    虽只是个惊艳的侧脸,但谢欢凭着那日她在酒馆跳舞的姿态和几天的短暂相处,他足以断定,台上这花容袖,便是那江仙子了。    “阿砚,你可知这花容袖的姓名?”谢欢敛眸,渡了口醇酒,淡淡的说。    苏砚摇头,边夹菜边回答道:“花魁的姓名嘛,一般都是不告于人的,更何况这位花容袖可是这儿的头牌。”    “不过,”思量片刻,他又说道,“我倒是听说,她好似姓江,应许是江氏的姑娘吧。”    一舞作罢,花容袖作辑时拂去面纱,但只数秒便侧身离去,巧妙的只让座中客瞧见了她一眼。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转身的瞬间正好对着二楼的雅间,这下谢欢可将她瞧了个明明白白。    是江仙子的那张面容,可与江仙子相比却又略带几分英气,但她这一颦一笑皆与江仙子别无二致,甚至就连她向楼上瞧来的神情都是如此相似。    他们目光相视,只见花容袖羞涩的掩面一笑,便在歌姬舞姬的簇拥下,快速地离去了。    虽说自己离去那日,江仙子还在馆里住着,可她早先便说过,只要雨一停便要立即赶路,莫非,她是要赶来这苏州十里江淮不成?    难不成,原先馆里那似惊鸿照影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姣姣佳人,当真是这章台路上烟花巷柳的头牌花魁?    谢欢顿时有一股无奈之感涌上心头,当然这种感觉是因林衣而生。    “谢兄,快吃菜,别瞧了,人家早就走了。”苏砚见他此番出身模样,忍俊不禁的说道。    谢欢收回目光,随手夹了口菜,漫不经心的问:“阿砚可知,这花容袖来此多久了?”    苏砚想了想,回答道:“估摸着也有数载了吧,这我倒是不清楚,我一般就是带着朋友来这品茶吃酒,没怎么研究过这儿的女人。”说罢,他顺便耸了耸肩。    谢欢不再多言关于花容袖的话题,只是同苏砚的谈笑风生间,偶尔透过雕花的窗棂向楼下瞥几眼。    他只希望花容袖不是江仙子,要不然,林衣对她真的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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