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柴房里,一动不动趴在一堆干枯稻草上的白梨,艰难地睁开双眼。    这也许是最后看一眼这世间了吧,不想竟是黑夜,只能从破败的门窗上看到依稀透进来的点点月光。    柴房里不可能有油灯,而她已经两天未进食,也未沾一滴水了。    背上承受的那二十大板许是弥留之际,如今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她是等不到宋伯父他们回来了吧。    也不知道娘亲她们现在在干什么。    白梨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唇边立时溢出一抹笑意,仿佛看见了什么美好的一幕。    只片刻,煞白脸上的那一双眸子里再也没有了丁点的神采,灰突突的一片,缓缓闭上了眼。    ——————————    桉城街上,一条长长的迎亲队伍喜庆而过。    伴随着噼里啪啦热闹的声音,白梨皱着眉心抖动着睫毛,艰难地睁开了眼。    不想,眼前竟是一片喜红,她愣愣地看着。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两天前,宋言廷与公爹宋占堂去了都城,从小就不喜她的婆母陈氏居然纵下人冤枉她偷了价值连城的首饰,命身边的两个婆子将她压于长条椅上当众打了板子,之后更是丢进柴房活活饿了两天,不过是想逼迫她认罪,好叫她在那父亲俩回来时颜面尽失,最好是让公爹从此与她们白家划清界限。    可没做过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认呢?    陈氏做得如此之绝,根本不顾她的性命!    而现在她却能感受到身体的完好无缺?    白梨脑子里一片混沌,后知后觉自己是在一顶花轿中,耳朵里正充斥着轿外好不热闹的吹锣打鼓声。    静默了一刻,白梨掀开红盖头,望着自己一身的新娘喜袍,尤为鲜艳,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嫁给宋言廷的那时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是应该死在宋家柴房里吗?怎么又重新嫁人了?    还是说,她只是晕过去而已,现在是在做梦?    白梨此时好看的妆容上尽是疑惑,放在腿上的素白双手慢慢收紧,又张开,而后直接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肉,劲道之大疼痛分外明显,却也只是那二十大板的皮毛。    她……难道不是在做梦?    手慢慢往后背摸去,毫无异感。    白梨心头顿生未知的恐慌,想要侧头往轿帘外看一眼情况,才感觉到头上重饰的阻扰。    没有一丝犹豫,她伸手便将头发上那些繁琐的朱钗配饰拆了下来,拿在手心里定眼一看,竟然都是当年宋家的提亲聘礼之物,她记得当初出阁前,是娘亲亲手将它们佩戴到她的头上的。    刹那间,她的脑子里、眼眸里皆是不可思议。    视线往下,刚刚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现在再仔细一瞧,身上的红嫁衣可不就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那套吗!    她难道是死了,又活过来了?    这样的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    震惊过后,白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伸手撩开花轿门帘的一角,目光悄悄越过人群看向前方高骑骏马的男人,那个身形以及微侧的容颜,白梨不会认错,正是三个月前迎娶自己过门的宋言廷。    缩回脑袋,砰砰砰飞快跳动的心房使她迅速冷静了下来。    也许,她是真的活过来了,而且是在曾经出嫁的路上。    惊喜来得太突然,容不得她多想,此时脑子里全是在宋家柴房闭眼前的悔过。    她已经嫁过一次了,不能再嫁第二次。    对!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新来过,她绝对不能嫁给宋言廷!    不管是在做梦,还是重生,她都必须任性一回。    白梨浑身紧绷,微微颤抖着。    她的信念前所未有的明确。    先是用朱钗挑断了裙幅的丝线,将厚重而累赘的裙幅拆掉,又脱去了身上的肩帔,这套嫁衣在她手中费时了一个多月,每一个缝合处都沾满了她对未来的期待,如此熟悉,想要改造易如反掌。    一身轻盈之后,她又将身上值钱的东西拢到红盖头里包了起来,背到肩上。    接亲队伍行走慢,这对白梨是很有利的。    因此在队伍经过一个拐弯处时,她不管不顾直接掀开帘子跳下花轿,弯腰挤了出去,立马往回跑。    这是她所熟悉的街道,她要回家!她要退婚!    几个抬花轿的汉子一阵惊呼:“新、新娘跑啦!”    随着这声呼喊,一道红色身影飞一般划过,看热闹的百姓纷纷目瞪口呆。    因为这场变故惊得迎亲队伍人仰马翻。    前方的宋言廷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想追上去的时候,骏马却成了阻碍,他只好翻身弃马。    可是目光追逐的那道身影已然跑出人群外,正往他们方才过来的方向狂奔。    不敢再耽误,他快速追了上去。    *    此时已经冷却下来的白家,零星的人只见一抹红色呼啸而过,个个诧异得还以为看花了眼。    白梨一口气跑到白家内院,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指挥着两个下人收拾的苏氏,她眼眶热烫,心里涌动着倍感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情不自禁大喊了一声:“娘!”    听到喊声的苏氏抬眸看了过去,却是翻了个白眼,声音洪亮:“白梨,你脑壳坏掉了居然喊我娘?”    接着才一脸惊诧,上下打量:“不对,你不是刚嫁出去了吗?怎么又给跑回来了?”    白梨溢出眼眶的两滴眼泪因为她的话语硬生生收了回去,愣在当场。    只觉得面前眉眼熟悉的妇人,分明是她娘,又不像她娘。    她娘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几时也没见这般扯开嗓子说话过。    “阿梨!”    紧接着身后一声急促的喊声划破了她的思绪,白梨再也想不起别的,只想躲开身后追上来的那个男人。    于是嗖地一下,白梨在众人的不解中飞快跑进了房里,并且将门牢牢反锁上,任凭外面的人怎么喊都无动于衷。    宋言廷一脸着急:“阿梨,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旁边的苏氏一看,这不对头啊,赶紧打发了下人去喊老白过来。    白梨背靠在门上,无言以对,她知道自己很不负责任,一心只想摆脱这场亲事,根本没办法深想,或许有更稳妥的方式。    她深呼吸了一下,才对门外道:“宋言廷,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宋家,我不能嫁你,你先回家去吧。”    “阿梨!”宋言廷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她的口中。    房间里,窗前的逆光中,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少女早已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的一幕。    察觉到她的目光,白梨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在,她眨了眨双眼,隐去泪水,欣喜地扬起唇:“阿玥……”    这个时候妹妹会出现在她的房里,定是舍不得她出嫁了。    她才十七年华,若是死了,往后还会有谁去给阿玥撑腰呢。    一想到妹妹那婆家,白梨眼神再次坚定了起来。    她不能嫁,她要守护这个家,不能再死一回了!    红着一双眼眶,白梨走了过去,想再上前,却被白玥的一双冷目止住了脚步,“阿玥?”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妹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印象中那个会对着自己甜笑的阿玥不曾有过这样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梳着未出阁时的发鬓,眉眼间没有了半点愁苦,显得稚嫩极了,    可白梨明明记得三个月前,重生前,自己出嫁的时候,阿玥并不是这副打扮的。    她们虽然是一对双胎姐妹,却没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同个年纪,阿玥更是比她这个当姐姐的早一年出嫁了。    可阿玥现在看着一点不像已经嫁人的样子,好似哪里出了差错。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奔跑过后的红润脸色逐渐发白。    白玥放下书籍,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掩去意外的神色,“你逃婚了?”    白梨犹豫着道:“我……”    不等她回答,白玥又说:“这是我的房间。”    白梨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嗯?”    在白玥面无表情的目光中,她不得不环顾四周,视线所到之处确实不是自己原本房间的装饰,倒也有着熟悉感,看着更像是妹妹的喜好。    可是不对啊,她怎么可能记错,这里应该是她原来房间的位置啊,什么时候和阿玥的房间对换了,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白梨不可思议睁大瞳孔,就听到白玥毫无温度的话语:“你不出去?”    这种漠然叫她难以适应,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是阿玥吗?”    白玥横了她一眼:“你说呢?”    这还是她那个柔柔弱弱的妹妹阿玥吗?    白梨深深觉得自己肯定是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玄幻的错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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