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上的阳光刺眼，程昭嘤咛一声醒过来，不满阳光照在眼上的滋味，烦闷的翻了身。　　　　屋内寂静，卧室门敞着，外面间断的水声不时的传进来。　　　　程昭嫌吵，皱着眉头把被子盖到头上，还不等眉间舒展，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开了眼。　　　　哪来的水声，有人闯进她家了？！　　　　被这个想法吓得心里腾腾直跳，程昭抓住被子一点点下拉，谨慎的露出一双眼睛。　　　　她环顾四周，入眼就是白色的墙，上面有些黑色污渍，年头不短的样子，墙皮还掉了些，天花板上只有孤零零的一颗灯泡，墙边立的衣柜都是单人的。　　　　这不是她家啊……　　　　程昭还有些宿醉的后遗症，睁眼看着这些东西发愣。　　　　“醒了。”霍城毛巾盖在头上，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随便擦了两下就扔到了一边。　　　　“我怎么在这？”程昭拉紧了被子，“这是哪？”　　　　“我家。”霍城说，“都不记得了？”　　　　“……”　　　　程昭咽了咽喉咙，竭力想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可坐上出租车之后的所有记忆，她似乎都抛到脑后了。　　　　霍城身上只套了条裤子，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偏铜色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张力。　　　　程昭一时移不开目光。　　　　他像是没有注意这道视线，打开衣柜找了件衬衫穿上，两手一撑，背后肌肉隆起，完美的线条，流畅而下。　　　　“看够了？”霍城转身，骇的程昭脸上忽的一红，结巴道：“谁、谁看你了。”　　　　欲盖弥彰。霍城轻笑，关切道：“头还疼吗？”　　　　程昭一愣，摇头：“不疼。”　　　　“那就起来吧，去洗个澡，出来吃饭了。”　　　　他看了眼时间，平常的这个点他早就去快递站点了，今天为了陪程昭，特地晚了会儿。　　　　看他转身出去，程昭愣头愣脑的，这才半撑起身子。　　　　他家？她怎么跑这来了。　　　　被子下滑，程昭低头，她身上的衣服都穿的好好的，只有外套被挂好放在一旁。她动了动身体，也没感觉有什么不适。　　　　还好还好，至少没有酒后乱性。　　　　程昭庆幸，也算是松了口气。　　　　浴室里的毛巾都已经备好了，她一身的酒气，就这么睡过一夜，连自己都闻不下去了。　　　　着实洗了个澡，不过衣服上的味道也没有多好闻，酒味混杂着烟味，有些刺鼻。可现在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勉强继续穿上。　　　　霍城在这期间似乎出去了一趟，在她洗澡的功夫，一来一回，速度也快。　　　　程昭洗好出来，才知道他是出去买饭了。　　　　“这……”　　　　“不喜欢？”霍城摆好筷子，说：“那也没办法了，去的晚，没什么东西了。”他眼角瞥过来，“下次弄你喜欢的。”　　　　“不是，挺好的。”程昭轻轻一笑，坐到他对面。　　　　一顿餐吃得安安静静，程昭期间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没张开口。反倒是霍城吃的特别舒心，就等程昭问她。　　　　喝下最后一口汤，程昭组织好语言，犹豫了又犹豫，才开口问道：“我昨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霍城嗯了声，漫不经心，“什么叫出格？”　　　　“就是……”程昭开始回想，可酒劲实在太大，零碎的片段让她拼凑不起来。　　　　霍城帮她，说：“强吻我算不算？”　　　　“啊……”程昭傻眼，好一会，“啊？！”　　　　看她当真的样子，霍城低低笑了，才说：“没什么事，你醉了挺乖的。”特别乖。　　　　“……”程昭咬牙，只好换了个方式问他：“那我怎么会在你家的？”　　　　“我不知道你家住哪。”　　　　“和悦康城，我好像说过啊。”　　　　霍城抬眼，“哪栋哪楼。”　　　　程昭闭口不言了。　　　　她告没告诉他，还真是想不起来。　　　　程昭早上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霍城吃的也快，没多久就吃完了，把桌子收拾好，程昭说要离开了，霍城让她等一会。　　　　“我也出去。”他说。　　　　趁着他进屋的空当，程昭掏出手机。　　　　一个小时前柳子泉就给她发了信息。　　　　【怎么样，有没有上钩的？】　　　　【没有。】　　她直接回。　　　　可是，程昭琢磨了下，为什么总觉得这次上钩是她。　　　　霍城从屋里拿着外套出来，低头套上身，再抬起来就看见程昭盯着他瞧。　　　　他摸摸脸，还以为是哪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程昭故作轻松的摇头，先打开门出去了，“走吧。”　　　　霍城租的是一个老旧小区，住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早上出来就有不少人遛弯锻炼，他住这也有段时间了，平时挨家挨户的送快递，挺多人认识他。　　　　“小霍去上班啊。”路过小广场，有老太太问他。　　　　霍城脸上扬笑，应了声，“是啊，您身体还好？”　　　　“好，好着呢。”老太太年纪大了，一头银丝，眼神也不大好了。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把程昭上下看了两圈，才问：“这是你媳妇吧，长的多周正。”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来，程昭一愣，而后就听霍城笑说：“不是，您误会了。”　　　　“哎呦，你都老大不小了，该有媳妇了，还误会什么啊。再说奶奶什么时候见你带过姑娘回来，这不是媳妇还能是什么。”　　　　听老太太打趣，程昭眼睛里也不禁漾起了笑，抬头瞧霍城，他一脸坦然，“老太太瞎说的，你别在意。”　　　　“我没在意。”程昭说，又好奇道：“不过你没有女朋友吗，没带过女人回来？”　　　　她瞧着霍城也是正值壮年，不像是会守身如玉的样子啊。　　　　霍城慢悠悠的看了眼，说道：“你不是女人？”　　　　程昭挑了下眉梢，说：“这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程昭语塞。　　　　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她想了想，才小声：就是不一样啊。　　　　小区不大，几步就到了门口，程昭伸手要打车，就被霍城拦下来了。　　　　“还有事吗？”她疑惑道。　　　　“不认路啊你。”霍城调侃。　　　　他顺手一指，过了一条街就是‘和悦康城’的牌子。　　　　程昭对这边还真不是很熟，看到那几个大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霍城说：“我也没想到离得这么近，看你晕乎着就带了回来，以后少喝点，没人陪着小心让人占了便宜。”　　　　“知道了。”有些不好意思，程昭笑笑。“还是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　　　　前面绿灯快要变了，霍城就见她跟个蝴蝶似得飞了过去，左右观察车流，脑后的发梢一晃一晃，挠的他心痒。　　　　他搓了搓手指，脑海里不由得想到了昨晚她脸颊蹭过的触感，心里划过一股暖流。　　　　整了整衣服，回去上班。　　　　***　　　　公寓电梯已经修好了，程昭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全脱了，扔进洗衣机，又冲了一个澡，这才感觉浑身舒爽。　　　　她躺回到床上，脑袋里恍惚想着什么，眼前渐渐迷糊。可没过多久，她甚至感觉自己才刚睡着，就又有人来电话。　　　　手胡乱的在床头柜上摸，好一会才找到手机，贴在耳边上，有气无力。　　　　“喂？”　　　　“昭昭，还睡着呢？”　　　　这声音……程昭勉强睁开眼，眯着眼睛看向屏幕，是她爸来的电话。　　　　又贴回去：“爸啊，有事吗？”　　　　程父说：“今天休息天，你不回来啊，你陈姨一大早就买了好多东西，就等着你回来给你做饭呢。”　　　　程昭嘟囔，“我有点累。”　　　　“累什么，你开车回来，到家不都让你歇着。”程父顿了顿，走到一边说：“赶紧回来，别让你陈姨白忙活。”　　　　程昭觉得烦，翻了个身，应付了两声挂断了。　　　　说起来，她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了。自从她妈去世之后，那个家似乎早就像个陌生的地方，唯一牵扯的，大概只有微弱的血缘。　　　　在床上又磨蹭了好久，程昭这才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打车回去。　　　　程昭家境不错，早年程父程母在外面打拼，多年下来也积累了一份家业，开了间不大不小公司，生活可以说的上是幸福美满。　　　　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许多年过来，程昭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车在她家门前停下，程昭付钱下车，眼前就是一栋小别墅，她在这住了十几年的光景，可现在回来总觉得像是到别人家做客。　　　　上前按响门铃，里面有人踩着拖鞋小跑过来，一开门见到的就是一张保养得当的脸。　　　　陈敏言三十九岁了，自从嫁给程昭父亲就再也没接触过公司的事务，每天在家洗手作羹汤，把程父吃的像气球一样，肉眼可见的胖起来。　　　　她见到程昭，脸上惊喜的表情溢于言表，笑起来眼角还是不经岁月的蹉跎，多出了几条皱纹。　　　　“昭昭来啦！快点进来，好久没见你了。”　　　　程昭被她拉了进来，给她拿出一双全新的拖鞋，周到的招呼她。　　　　换好鞋，程昭问道：“陈姨，我爸呢。”　　　　“哦，你爸在楼上呢，刚有人送过来报表，正看着呢。”陈敏言把她外套挂好，笑意盈盈，“你去看看吧，我做着饭呢，一会就可以吃了，给你做了排骨，锅里炖着呢。”　　　　厨房里传来油滋滋的响声，陈敏言跑过去，门一关隔绝了两边的视线。　　　　一段时间没回来，房子里的装饰变了不少，客厅里多出了不少的插花，墙上挂着颇为抽象的画作，也不知道是从哪拍来的。　　　　程昭并没有上楼，坐在沙发上剥了根香蕉吃。　　　　好一会，才听见楼上有声音，程父鼓着肚子下来。　　　　想当年，程父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家里还有他年轻时候的照片，程昭看过，还曾经感叹自己绝对是继承了父母身上良好的基因。　　　　可再瞧瞧程父现在的模样，哪还有几十年前风靡万千少女的样子。　　　　把最后一口香蕉塞进嘴里，程昭咽下去，张嘴就是：“您又胖了。”　　　　程父没好气，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说点我喜欢听的。”　　　　程昭笑，“喜欢听的都有人给您说了，不差我这一个。”　　　　她意有所指，程父无奈。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有了无法逾越的鸿沟，一两句话也解不开父女间的心结。　　　　暗暗叹口气，他喝了杯水，岔开话题道：“最近工作还好吗，没受什么委屈吧。”　　　　程昭：“谁能给我委屈受。”她说着，眼睛瞟了厨房一眼，天天想着给她找不痛快的大概就这一个了。　　　　程父嗯了声。　　　　已经到了中午，程父良好的生物钟开始起了作用，早上吃的饭早就消化了，胃里空空的，父女安静间，程昭甚至听到了他肚子里‘咕噜’的声音。　　　　“敏言，饭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马上上桌。”　　　　饭菜丰盛，只有三个人吃着实有些奢侈了。　　　　陈敏言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来，解下围裙，对程昭热络道：“昭昭，尝尝陈姨的手艺，你很长时间都没在家吃过饭了吧，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好，你也坐下吃吧。”　　　　这一餐饭的味道怎么样，程昭是食之无味，她一直等着陈敏言和她说正事，也到底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又给程昭夹了块排骨，陈敏言偷眼看了下程父，这才状似无意道：“昭昭啊，前几天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刘，最近有没有联系啊。”　　　　程昭手上一顿，笑着，无所谓道：：“没有，人家没看上我吧，毕竟在金融中心上班的，应该觉得不太合适。”　　　　“怎么可能呢。”陈敏言眉头微皱，又立马松开了，伸手抚了抚，“小刘也就是在那里做个录入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哪会瞧不起你。”　　　　“哦，是这样吗。”程昭平静。　　　　“我看是他眼界太高了，眼高手低的，应该也没什么出息。没联系就没联系吧，你别着急，陈姨再给你找。”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陈敏言的副业，程昭只好敷衍，“那就谢谢陈姨了。”　　　　陈敏言笑着摆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程父听了半晌，这会说话了：“就是，一家人，用不着那么客气。”喝口汤顺顺喉咙，他又道：“你也别总让你陈姨给张罗，自己也放在心上，有合适的就先交往着，以后也不小了，别总叫老人给你操心。”　　　　他话说完，程昭嘲讽般哼了一声。这说的倒像是她主动要求的了。　　　　冷声反问：“您还为我操心呢？”　　　　“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闺女，我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程父斥道，“你也别总埋怨我，有些事你根本就不懂。”　　　　程昭没有搭话，她不是十八岁了，这种话糊弄不了她。　　　　看她样子，程父也知道多说无益，压了压气，跟她说：“你别抵触，还是你陈姨说的对，女孩年龄大了就不好找对象了，趁着好时候赶紧的，别等以后再后悔。”　　　　这话听得她耳朵都长茧子了，见怪不怪的左耳听右耳冒，程父在边上说着，程昭自顾自吃。　　　　“我说话你都听见没有！”没有回应，程父不由起了火，口不择言，“都是你妈给你惯坏了，谁的话都不听了！”　　　　筷子上的那口饭最终没有送到嘴里，程昭骤然冷下脸，目光直视他，“爸，您真要和我说我妈的事吗？”　　　　“我……”　　　　“好了好了，昭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干什么又闹成这样。”陈敏言插嘴，打了岔，“昭昭，别理你爸，他就是好久没见到你了，话多了点，别放在心上，他都是为你好。”　　　　程昭抿了下唇，说：“亲爸，我当然不放在心上。”　　　　饭是吃不下去了，明明知道会以这种场面收场，程昭心里还是不大痛快。　　　　饭桌上围绕着异样的气氛，压抑沉闷。　　　　再没有人说话，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了这顿饭结束。　　　　陈敏言去刷碗了，程昭叹了口气，拿好东西。　　　　“爸，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走，去哪？”这话一听，程父又火了，“有事才回来？这才是你的家！”　　　　“……”程昭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了。　　　　陈敏言怕他们又闹起来，手上还有泡沫就跑出来了。　　　　“又怎么了这是，怎么又吵起来了。”她瞧见程昭手上提着包，留她道：“昭昭，这就走啊？今天就别走了，你的屋子我都收拾好了，就睡这吧。”　　　　“不用了。”程昭淡淡，“我还有事，明天还要上班。”　　　　“可……”　　　　陈敏言还欲说些什么，程昭手机响了。　　　　她接通，听了两句，然后说：“好，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她算是有了离开的借口。　　　　“之前买的东西送到了，我得赶紧回去，就不待了。”她转头，“爸，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陈敏言的视线在程家父女之间转来转去，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陈敏言才无奈的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控制一下呢。”　　　　程父也气得不行，隔着一扇门程昭还能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　　　　“到底谁生的她，这么个倔脾气！”　　　　程昭听了哼哼，还有谁，不就是她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