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完小狐狸,宦官去到值房向华嬷嬷复命,细细说了当时情形。    “……那几个姑娘都争着说,狐狸是王爷亲口让养的,见我动了手,还有一个怒冲冲地说,这事儿没完,被王爷知道定会治我的罪,让我替那狐狸偿命。”    宦官塌着双眉,不无担忧,华嬷嬷的命令他不敢违拗,可对王爷的追究,他也照样害怕,主子和副主子他都得罪不起,说完了他试探着问:“嬷嬷您看,王爷这回会不会真动怒啊?”    “我正等着他动怒呢!”华嬷嬷撇着嘴叉冷笑,“他最好是跑去宫里找皇上告状,到时我就说,王爷自作主张养了只不祥之物在府里,我规劝不成,为着他好才出手处置,看皇上会向着谁说话。我问你,要挟你的那个丫头是不是那个叫苓儿的?”    “不是,”宦官摇了头,“小的处置狐狸那一阵,没见着苓儿姑娘露面。”    这些日子光是能看出苓儿在王爷跟前得脸受宠,倒是一点也没见到她露出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痕迹。华嬷嬷怀疑过她暗地里捣鬼针对自己,却没拿到过任何凭据,连一丁点迹象也没见到,如今她都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见到宦官愁眉苦脸,华嬷嬷便道:“你愁个什么?横竖不会叫火烧到你身上就是了。哼,诚王府这一亩三分地,总还是我说了算!”    接下来的时间,华嬷嬷就支起耳朵等着听诚王那边的动静,可惜一直等了一昼夜,也没等来。人家诚王别说去宫里告状了,好像压根就没这回事似的,什么反应都没。    华嬷嬷又像当初审问沈苓那样,先后招了两个丫鬟来,问她们狐狸的事王爷可知道了,知道后又有什么反应,两个丫鬟都说,王爷一早就知道了,但什么都没说。    华嬷嬷便断言:可见王爷又像从前一样,忍气吞声了。    她很为此得意,前阵子因着锁儿被送回家的事儿,府里有了些对她很不利的传言,说她闺女是被王爷退回去的,她自个儿的权柄也掌不了几日了,为此一些早就对她不满的下人就开始蠢蠢欲动,办事对她阳奉阴违,背后还编排各种她即将失势的流言,每回稍有一点王爷没有依着她的意思行事时候,这种形势便会加重一重。    华嬷嬷的危机感越来越重,早就惦记着寻个茬口,挑衅王爷一回,好叫王府中人重新看清,她还是王府一把手,连王爷也不敢违拗她。这次借狐狸生事,见到王爷忍气吞声,华嬷嬷便觉得自己是胜了一局。    再转过天来,华嬷嬷来到主屋见诚王,一是亲自探探诚王的态度,二是为了让锁儿回来上值说句话。    “……锁儿毕竟年少不懂事,连着干活儿辛苦了些儿就存了躲懒之心,其实才在家歇了没两天就腻了,天天都唠叨着想及早回来当差。您看也都这么些日子了,不如明儿个就叫她回来如何?”    诚王坐在书案后头,捧着一本书缓缓翻着,平淡道:“说了放她一个月的假,这不是就还剩不足十天了吗?等日子满了再回来呗,何必急这几天?”    华嬷嬷陪笑道:“是啊,才几天而已,提前这几天回来又怕什么的……”    “华嬷嬷,”诚王一反常态打断了她,从书上抬起眼来,“我说让她歇假满一个月,你说让她提前回来,你我说法不一的当口,干什么非要依着你,而非依着我呢?若被府里下人见到你一说,我就听了,岂不是要说,这里不是诚王府,而是‘华嬷嬷府’,连我说话都没你有分量?”    华嬷嬷错愕非常,原先诚王只在很小的时候会跟她闹闹脾气,后来就越来越沉默恭顺,无论大事小情都尽量顺着她的意思办,即使有何不满也都是沉默以对,像这样的公然抢白,可以说从来都没有过。这是怎么了呢?    她只能判断,可见狐狸的事还是惹了王爷窝了火。    对诚王这反应她并无准备,也想不出多少道理可讲,只好讪讪带过,赔了句礼就那么走了。方才这一阵沈苓就在一旁站着,华嬷嬷临出门之前,还多看了她一眼。    待她走后,沈苓便道:“瞧她那眼神儿就知道,她肯定觉得是我说了好多锁儿的坏话,才挑拨的您不愿锁儿回来。”    诚王抬眼看她:“你这话说的,倒好像你一句坏话没说,都是她冤枉你似的。”  沈苓不满咕哝:“我确实没说……多少。”  诚王又是好一阵笑,手上的书都差点掉到地上去。    其实在此之前,华嬷嬷的心思他们便已摸透了。    王爷又不是公开与华嬷嬷打擂台,除了沈苓之外,他没向其他任何人吐露过要打压华嬷嬷的意思,碧莹她们几个大丫鬟没收到过王爷的拉拢暗示,也就还不敢公然忤逆华嬷嬷,转脸便将华嬷嬷对她们说的话转告王爷。  但她们倒是都拿沈苓当自己人,一回来便将所有话都跟沈苓唠叨过了,也便由沈苓告知了诚王。    华嬷嬷除了询问丫鬟王爷对狐狸事件的反应之外,也对每个丫鬟都问了同一个问题“王爷近日对待苓儿如何?可听见苓儿说过什么事关锁儿的话?”答案自然都是“没有”,她们每个丫鬟都没少说锁儿的坏话,不可能只把沈苓一个卖出去。    “你也不必抱委屈了,”诚王笑着安抚沈苓,“虽说是你替我办事,平白惹了她恨上你是挺冤的,不过横竖有我在,她再如何怨恨你也拿你没辙。再说了,你是皇后嫂嫂选来给我的,她还要指望着皇后嫂嫂来压制我呢,也不敢私自对你不利。”    沈苓并不很放在心上,手里为他添着茶水,她叹息道:“其实我早就有心问您一句话,您读过那么多书,懂得那么多的事儿,如今却被迫要跟一个管家婆子动心眼,会不会时常觉得……挺没劲的?”    她知道他将来都会办哪些大事,自然就更加觉得他跟一个婆子斗智很跌份,很委屈。    诚王淡淡笑了一下:“没劲当然是没劲了,可又能怎么办呢?别小看那些不入流的小脚色,可不是我自高身份、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就肯本分度日的。反而大多都会是越见你不计较,就越要得寸进尺,窜上跳下。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小脚色啊,在他们眼里,自己本事可大呢,真得了机会,连太监都会觉得自己有望当皇上!”    沈苓听得心有钦佩:他果然心智够成熟,说出话来一点也不像个十多岁的孩子。华嬷嬷比他年纪大得多,却显得比他还幼稚。    其实她真心觉得华嬷嬷挺傻的,她要是尽好下人的本分,敬着诚王,安生体面的养老总还不成问题,可她却总想压服主子,在府里称王称霸,把主子往死里得罪,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儿!    要说呢,国朝确实有过不少管家婆作威作福的例子,尤其是公主们,大多都被各自的管家婆压制其下,或许藩王也有在管家婆手下一辈子翻不过身的,可诚王是什么人呐?    华嬷嬷亲自看大的孩子,智商有没有那么低,性情有没有那么懦弱,她看不出来啊?所以说还是傻。    诚王咂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所以说,还真不能因为看不上他们就懒得计较,由着这种小脚色横行无忌,不定得闯出什么祸事。你看虱子跳蚤小不小?真爬到你身上一个,你能因为它小就不计较么?咬你一口就够你难受好几天的。”    “是是,您说得太有道理了。”沈苓一脸狗腿式的谄媚笑容,“那依您看,跟前这只老虱子咱们要如何对付?”  诚王稳稳坐着,显得胸有成竹:“道儿已经划出来了,下面无需咱们再做什么,她就会顺着这条道儿走下去。”    诚王说的那个道理华嬷嬷也很明白,表面上看,让锁儿早回来几天或是晚回来几天是没什么打紧,却会给下人们传递截然不同的两种信号。这就是权力争夺中最简单的一种手段,你说东,我偏说西,即使后果相差无几,可究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表现出的就是谁的权柄更重,谁能压过对方。    华嬷嬷求情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再由着锁儿歇满一个月回来,让下人们一看,哦,果然华嬷嬷还是拧不过王爷啊,以后她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为了避免此事,华嬷嬷次日一早就跑进宫里找皇后告状去了。    皇帝政务繁忙,将照顾幼弟的差事托付给皇后,皇后就下派给华嬷嬷,每个月都至少会招来华嬷嬷进宫一回,细细询问诚王的起居生活状况,也准许她有了什么事可以随时觐见报告。    华嬷嬷知道皇后是顶头上司,还在勖勤宫住着那时,她就常常找茬去拜望皇后,一边汇报工作一边拉关系,与皇后混得很熟,到了近两年,皇后有时还会在她说完正事后留她聊聊天。华嬷嬷在皇后跟前确实有着一定的面子,几乎不次于皇后跟前的体面下人。    这一回,华嬷嬷是挂着一脸委屈和为难去见皇后的,先说了皇后上次选进来的四个丫头王爷只留下了其中一个,这阵子都留在身边服侍,看样子挺满意的,然后话锋一转,提起前阵子因为她女儿与那个丫头口角了几句,王爷便叫她女儿回了家,至今都快一个月了,连她低三下四地求情,王爷都不愿叫她女儿再回来。    她不敢明着指责皇后选过来的丫头是个挑唆事端的狐媚子,言语间尽量把事情归咎于王爷耍小孩子脾气。    这事儿说起来没多大,皇后听完也没当回事,随口便说:“那就叫你闺女回去上值吧,你带着她一块儿跟王爷好好说说,揭过去也就算了。”    她是说得轻巧,华嬷嬷却等于领了懿旨,谢过了恩,高高兴兴回了家,当天就领着锁儿回了王府,对诚王说:“是皇后娘娘发了话,叫老奴领锁儿回来上工的。”  话虽是笑着说的,挑衅的意思却再明了不过。    纵是诚王对她的言行早有预料,见了她这模样也觉得好笑。    大概在所有大人眼里,孩子再怎么长大,也都还是孩子。华嬷嬷显然还把他视作五六岁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就等着看他被激怒,去找皇上皇后耍小孩子脾气,好弄巧成拙、引来帝后一番训斥、反而成就她呢。    她压根就没想过,王爷也有长大的一天。    诚王也不由得感叹:可见也是我前些年太过隐忍沉默了,才把她惯成了这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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