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怀里的沈苓似乎打了个激灵,想也知道她听了这话必会吓上一跳,诚王饶有兴致地低头去看她,见到的却是沈苓略显呆滞的脸。    “不想。”她回答得竟然还很平静。  诚王一窒:“不想?”    沈苓脸色木然:“您刚还说我忘了自己的本分呢,想也想不来的事,我当然不想了。”  诚王不甘心,继续跟她掰扯:“那就是……心里其实还是想的,是么?”    沈苓摇摇头:“我管得住自己,不该想的事儿,我就不想。”  诚王有些不悦:“怎就那么不该想了?”    沈苓转眸对上他的眼睛:“您是随口问着玩儿的,还是真起了这心思?”  诚王反问她:“你盼着我是随口问着玩儿的,还是真起了心思?”    沈苓道:“我盼着您是问着玩儿的。”  “你……”    “您听我说,”沈苓见他无意放手,就暂且在他腿上坐直了些,正色道,“我知道您并不看得起华嬷嬷,不把斗倒她看做什么大事,我要说您现在是为胜了她一回得意忘形,才这么突发奇想,您肯定不能认。可是,有些事就是很难办得到。  我若是个寻常宫女都还好,偏是过了明路的通房丫头,所谓‘勿以妾为妻’,别说您是王爷,就算您当了皇上,您说说就我这身份,是您想立我为皇后就能立得成么?朝里那些老大人们还不得拿奏折埋了您?所以我才说,不该想的事儿,就不能想。”    听她条理分明地说完了这番话,诚王呆愣良久,都没有出声。    记得小时候被养在李娘娘的宫里,李娘娘时常夸他懂事,说他“懂事得叫人心疼”,他一直不甚明白,为什么懂事还会叫人心疼呢?如今看了她,才终于有点明白了。    她也一样是懂事得叫他心疼,之所以心疼,是因为他不想让她那么懂事,或者说,希望能许给她一个不需要那么懂事的前景,可惜……    他再不情愿也得承认,方才自己冒出的那想法,确实是突发奇想,究竟能不能实现,还一丁点把握都没。那只是一个他急不可待想要说出口的强烈心愿。    沈苓猜着他会无言以对,见到他真的无言以对了,心里就愈加酸楚。这里亲王选王妃和皇帝选后的步骤类似,对出身虽然要求不高,她这身份也是绝不符合的。他想娶个通房丫头做王妃,就是公然违抗祖训。    感到鼻子发酸,怀疑自己眼眶已经泛了红,不想被他看见,她便站起身,收起桌上茶具走开了。  原先还没去想过这事儿,以他的身份,怎么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呢?原文里他心有所属,最终还不是一样三妻四妾,儿女成群?    如此看来,多留下来一些年陪他,好像也没那么值得向往了。说不定明年他就要大婚了,难道自己留下来,就为了看他娶别人么……    这次的话题有些沉重,但两人很有默契,事后很快都恢复了常态,揭过不提。沈苓是嘴上不提,心里也强令自己不去想了,诚王却是嘴上不提,心里认认真真地挂上了号——娶她做王妃,真就不可能么?好歹也该试试,想想办法……    华嬷嬷这座压在王府头顶的大山毫无征兆地被搬开后,王府上下都有一点人心惶惶。倒不是说没了她,王府事务就无法运转,上下人等各司其职,照常过日子,缺了顶头上司根本不受影响,人心之所以不稳,其实在于——大伙不清楚华嬷嬷还会不会回来。    这才是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那个讨人厌的婆子如果再不会回来了,大家就可以公开庆祝,欢欣鼓舞,暂时代替她执掌内务的嬷嬷也可以放开手脚展开工作,谁都不用担心被华嬷嬷秋后算账。    诚王很清楚这一点,也没直说会不会要华嬷嬷回来,只吩咐下去,让各部门开始查账,统计这些年来华嬷嬷工作的各种“疏漏”之处,事无巨细,无论大小,都整理好材料报上来。    这个信号已经传达得足够清晰,王府众人顿时欢声雷动,干劲十足地投入到整理华嬷嬷黑材料的工作中去。    “想不想替你那小狐狸报仇?”这日诚王在翻看一份下人呈上来的黑材料时,朝沈苓问道。  沈苓吃了一惊:“你想要她的命啊?”    诚王勾起一抹笑容,将手中的册子抛在桌上:“现今还没有确认她倒台,想必下人们也不敢信口雌黄诬赖她,所以这里头写的事才应该都是真的。像她这种心术不正、又掌过权柄的人,手上沾过的血可不会只有一只狐狸的。你想想,她连我都敢威吓,手下人若有跟她不对付、不服她的,不就被她收拾了么?她可以草菅人命,我为何不可以惩治她?”    沈苓阅历再多也不曾涉及到过这种人命案,一时不知如何置评:“这……事涉人命,我可敢置喙。不过,她毕竟曾做过您的乳母,是‘八母’之一,若是对她处置太甚,恐怕于您的名声不利吧?”    “名声什么的,都还是次要……”诚王抿唇静了片刻,发出一声叹,“只是有皇兄皇嫂看着,我若立时便对她下了狠手,面上总也不大好看。可,那种刁奴不会挨了一下打就懂规矩了的,以后势必还得兴风作浪。我是怕打蛇不死,留有后患。她之前十多年都在宫里当差,相熟的人不少,真要背后捣什么鬼,我也不好防范。”    见沈苓听着听着就露出笑容,他不明来由,便也不自觉地先随她笑着,才问她道:“又笑什么?”    沈苓手中扶着砚台一圈一圈地磨墨,笑盈盈道:“我时不时便会觉得,怨不得您少年老成,您才这个年纪便要想那么多的事儿,花那么多的心思,想不老成也是不行。”    操心府里这点事也就罢了,他还总在操心国事呢。这些天他们聊天的内容日渐丰富,她就会听见他时不时感叹“哎呀陕西又旱了”、“哎呀山东又发大水了”、“哎呀浙江修海堤的银子好像被贪了”,甚至是“城南有间茅厕塌了周边好多人无处如厕锦衣卫也不管管”。(话说沈苓也是至今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还负责很多城市公共设施的检修维护,比如通阴沟)    说好听了,他是心系天下,说不好听,他就是操心强迫症。记得原文里他后来做了皇帝,就忙碌得夜夜失眠,几乎犯了神经病,现在看来,确实很有那个苗头。    听他说的多了,沈苓已经开始习惯性地听他说什么,都觉得他像是在瞎操心。    就说华嬷嬷这事,她索性直说道:“你说说,华嬷嬷再如何在宫里有人脉,她又还能做得成什么?顶多也就是托人在皇后娘娘面前替她说说好话,难不成她还有本事联合谁来杀到王府里来报复咱们不成?我看您就是忧心过甚了,有这工夫,还不如玩一玩歇一歇。”    被她这一岔,诚王也没心情讨论管家婆了,索性意趣盎然地陪她聊天:“你别自以为我不谙世事,便来哄我。平民中间我这年纪的人还不是都要议亲事的了?有些父母不全的,怕是都要挑起大梁养家了,真就显得我想的事儿比他们多?难道你入宫前,所见街坊邻居家的少年人们,全都脑壳空空、无所事事?”    沈苓不能拿现代十五岁的初中生举例,只得说:“您有所不知,穷人家的孩子即使挑大梁养家的,也是劳力多,劳心少,百姓过日子哪需要动那些心眼啊?还别说百姓人家,就是您知道的那些贵胄公子们,难道不多是成日只想着哪家酒楼的酒菜好吃、那个班子里的戏子美貌什么的?”    “这倒是,”诚王点点头,亦有些感慨,“其实……连皇兄都曾说我心思过重,从小就没个孩子样儿,叫我多去玩玩乐乐,少想点事儿。”    沈苓歪了头问:“那您怎没听话呢?”    诚王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心思过重,反而是心思还不够重。你看华嬷嬷这点事,若非我之前好几年懒得搭理她,至于把她惯得这么无法无天么?可见,我就应该心思再重一点才对。”    沈苓笑不可支:“您这可是公然抗旨!”    她知道,他这个习惯其实也可以算是被兄长“惯”出来的。    本朝藩王都是玩乐度日,他却成日又是读书又是读邸报,简直比当皇帝还要勤勉用功,从原文看,他将来对朝政的立场会越来越公开化,连朝臣们都清楚诚王对朝政的观点,为政界的那些事,他还跟小伙伴徐显炀都闹掰了,但凡换个没那么疼爱他的兄长,还能给这样犯忌讳的兄弟好日子过?不找茬把他杀了才怪呢!    是兄长的纵容,让他肆无忌惮地瞎操心,习惯成自然。倒像是冥冥中已然注定,将来皇极殿上那张龙椅是属于他的,整个天下,确实是要交给他去操心的。    如此一想,沈苓不再觉得他闲操心很好笑,反而觉得心疼他了。    这篇文的背景仿照明末,他的人物原型是谁?是崇祯啊!历史上真实的崇祯是什么样的人,沈苓并不清楚,但想象起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临危受命挑起重担,被迫去做一件自己本不擅长的事,还是一件天大的大事,一招失误结果就是身死国灭,总归也是很值得人心疼的吧。    万分庆幸,此时并非明末,他也并不是崇祯。    诚王手里持了狼毫笔,蘸了墨,在半空凝了片刻,落笔时,写下了一个篆书“月”字。他直起身问她:“打算过中秋节如何过么?”    沈苓觉得奇怪:“府里各方不是都准备好了么?”    再有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这是诚王开府之后头一个大节,听说皇帝曾有意邀他进宫过节吃团圆饭,但被诚王婉拒了,他觉得自己大了,不该总去打搅兄长一家人。近日府里也便在为过节做准备,无非是张灯结彩、吃吃喝喝那点事。以诚王历来节俭的作风,也不会大操大办。  这又如何是沈苓一个小丫头可以“打算”的?    “我倒有了一个主意,”诚王手上轻轻捻转着笔杆,“原本只是想想,说了方才那会子话,这心思倒愈发活泛起来了。不如这回的中秋节咱们就过次新鲜的,我也来‘奉旨’玩乐一回!”    沈苓问:“您有什么主意?”  诚王抬起眼来,眸光跃动,笑意隐然:“到时再告诉你。”    沈苓忽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只因从他这会儿的笑容里,分明看出了一点熊孩子要搞事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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