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离秋的名字是有来历的,当年温凌澜难产去世,修澈便为女儿取名“离秋”,是为了祭奠秋天离世的温凌澜。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十年已过,又到了温凌澜的忌日,顾晓晨调了两天假回了趟广东。   温家在广东S市的一个小县城里,当年顾晓晨之所以会在广东遇到柳睿,纯属是因为温远志和顾展昭两人的教育方式相悖,温远志不认同顾展昭死板苛刻的教育方式,想要接顾晓晨到广东念书,虽然当时顾展昭有意见,但因温家唯一的孙女温凌澜去世,顾展昭不忍看温远志孤独伤心,只能放顾晓晨南下。    顾晓晨到的时候,温远志正在院子里喝茶,听见门响,昂了视线看过去,继而慈祥一笑:“回来了。”  顾晓晨低柔一笑,跨了门槛把行李箱搬进来,往边上一推,拍着手喊了声:“外公。”  “过来喝茶。”说着,温远志倒了杯清茶给顾晓晨,浅绿的茶水滚进透明的玻璃杯,清香沁鼻,“尝尝。”  顾晓晨端起茶杯抿了口,入嘴微涩,入喉带苦,却回甘无比。她曾记得,温凌澜最爱喝这种绿茶。    温远志指了指远处石桌上晒的柿子干:“你外婆晒的,快尝尝。”  柿子干,也是温凌澜的最爱。  顾晓晨顺着老人家的意,捡了两块吃,又问:“外婆呢?”  “摘菜去了。”  顾晓晨点头,又问:“舅舅呢?”  “打渔去了。”  顾晓晨又点头,还想问,却被温远志截住:“你舅妈摘火龙果去了。”    顾晓晨笑,微低头:“感情都知道我回来。”每次只要她一回来,全家人都不安歇,忙着给她做顿好吃的。  “都知道呢!”温远志喝了口茶,目光眺望远方,仿佛正是北方的位置,静思片刻,沉沉一声,“你表姐也知道。”    提起温凌澜,顾晓晨下意识看了眼温远志,迟徊了下,还是问道:“外公还怨表姐?”十年了,她从不知外公的怨是这样的久,久到十年仍旧放不下。  温远志埋了埋头,午阳倾在他白银的发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他声音低了低,慢的有些沉痛:“怨着呢,怎能不怨。”    顾晓晨低眉,将杯子搁回桌面,沉默了会:“前些天做了台手术,是......”顿住,视线看温远志,沉思片刻,这才说出口,“离秋。”  “离秋?”温远志的目光恍地一抬,沉痛在眼底消逝即纵,换上关切,“那孩子怎么了?”  “小手术。”顾晓晨说,“观察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温远志安心点头,叹了口气:“那孩子命苦,刚出世凌澜就走了,七岁又没了父亲。”  “外公别再怨表姐了吧,”顾晓晨低着头,去拉温远志千沟万壑的手,声音沙沙地,“表姐纵然有错,但您也要体谅她想要孩子的心情。”    温凌澜是早产儿,自幼身体不好,是在中药罐里泡大的。因她是温家唯一血脉,温远志对她极为疼爱,当初温凌澜为嫁修澈北上,老人家是千百个舍不得,极其不赞成这门婚事,但又因那是孙女的幸福,便忍痛放手。  半年后,传来温凌澜怀孕的消息,温远志听闻后,当日北上。    温凌澜的身体一直是温远志照料的,此时怀孕绝非良机,于是他劝温凌澜放弃这个孩子。温凌澜虽不从医,却也耳濡目染,自知自己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却又舍不得让修澈膝下无子。  她态度坚决,温远志奈她不何,结果酿成无法挽救的悲剧。    厚厚的一叠云散开了,大雁南飞,秋风微瑟,落叶无情。  树底下,白银发的老人摇了摇头,声音微哽:“我、我劝她领养过孩子的。”可那孩子不听,真倔!    顾晓晨不愿看温远志沉沦于此而无法自拔,只得再相劝:“表姐要是知道外公还在怨她,该有多伤心。”  温远志苦涩笑了笑,声音又添了几分无名的沧桑:“伤心?伤心好啊,她倒是伤心给我看看,别撒手人寰,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看着温远志哀恸的眼眸,顾晓晨有些心疼,握他的手紧了紧:“外公还有我,不是吗?”    温远志侧过脸,沉沉看了眼顾晓晨,若有所思片刻,他慢慢的拍了下她的手,终于露出一丝欣慰:“是,我还有你。”  顿了片刻,他慢慢唤了声:“晓晨——”  顾晓晨看向白发老人。    他用食指点了点心脏的位置,轻声问:“你的心,还在那个人身上吗?”  顾晓晨瞳孔一滞,像是没料到外公会问的如此直接和猝不及防。  良久,她掩下眼睫,淡淡的:“嗯。”  温远志若有所思点头:“人啊,一生的力气只够爱一个人。”叹气,“也罢,也罢,这是你的命!”  顾晓晨怔了下,一生的力气只够爱一个人?    秋风涌动,落叶归根,沙沙的残叶还在苟喘,凋谢的月季给凄冷的院子添了几分萧瑟。  树下的顾晓晨轻闭上眼,声音轻如空气:“外公,我该怎么做?”  她到底该怎么做?五年了,仍旧放不下他。    温远志定定看了眼顾晓晨那张让人心疼的脸,长叹一声:“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顾晓晨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    那是上高中的第一个晚上,顾晓晨被分在高一(9)班,进教室的第一眼就看见最后排的一个男生,头发很短,冷峻的脸上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鼻梁高高的,透着一股威严,一眼就吸引了她毕生的目光。  毫不犹豫,她直径走到他身侧的空位坐下,友好地伸手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顾晓晨。”见他默了半晌也不回话,又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仍旧不回话,甚至把头埋了埋,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    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是从一个女生口里喊出来的。  那是晚自习第一节下课,教室最后面的窗口处趴着一个女生,拼命招手喊:“柳睿!柳睿!”  起初,顾晓晨以为那女生喊的是旁人,直至他偏过头看了眼那个女生,然后抬步走到窗口旁,女生不知道问了什么,只见他指了指一个座位对女生说了句话,女生便满怀欣喜地离开了。    见女生走了,他便回到座位,又拿起桌面的书本继续看。这时,顾晓晨不怀好意地往前凑了凑,扬笑搭讪:“原来你叫柳睿?”  他终于有些反应,淡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并不友善:“有事吗?”  她的笑容一僵:“没、没事。”  他压低眼睫,睨了她一眼,然后又垂眸看书。  他眼底的一抹嘲讽教顾晓晨看的真切,莫名的失落。    和蔺焉熟识并非偶然,而是顾晓晨知道蔺焉就是那晚同柳睿讲话的女生,所以她刻意的靠近和熟络。  蔺焉是一个没什么心眼的女孩,对牧泓绎的情意教人一眼看穿,通过蔺焉,顾晓晨知道了很多关于柳睿的事。  原来他和同班的牧泓绎、7班的蔺焉、12班的沙轻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还有一个妹妹,叫柳溪。  蔺焉拍了拍胸脯保证:“有机会!我一定带你见溪溪那丫头。”    自与蔺焉熟识后,顾晓晨便开始在柳睿身边不停打转,给他送早餐,但他从来没吃过,给他送礼物,他也向来拒而不收。  有一次,柳睿拒收顾晓晨的礼物被蔺焉撞见了,蔺焉一副见义勇为地抢过她的礼物,誓死保证交到柳睿手上,虽然顾晓晨不知道蔺焉是怎么办到的,当次日柳睿将她的礼物盒扔回她桌面时候,她泄气了。盯着桌面的礼物盒,暗自叹气。  果然,蔺焉靠不住!    那日,上语文课,顾晓晨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转着笔,专注的看着黑板老师的板书。  写完板书的老师回头,念了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这是一节写实的诗......”  至于老师后面讲了什么,顾晓晨完全忘记了,只记得那句“在我的心头荡漾”。侧过头去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抿着唇,神差鬼使地念了句:“在我的心头荡漾......”  荡漾,荡漾,荡漾......    柳睿仿佛听见了她莫名其妙的低喃,清冷的视线斜了过来,睨了她一眼。  顾晓晨做贼心虚,转笔的手突然一滑,笔从手上飞了出去,继而尴尬的讪笑了声。  她笑声刚落,柳睿也跟着莫名笑了下,眼底擒住一抹精光。  这笑,太蛊惑,让顾晓晨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刚有点升天的感觉,下一秒,被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打下地狱:“顾晓晨——”  顾晓晨浑身莫名一僵。  那让人胆颤心惊的温柔声继续从身后响起:“下课来趟办公室。”  顾晓晨缓缓闭上双眼,一副生无可恋。    教师办公室里,顾晓晨站在班主任面前,低着头,十指放在背后互相缠绕,一副虔诚受训姿态。  “刚上高中,还没适应?”  “呃......”顾晓晨僵硬的笑了下,“挺适应的。”尤其是和柳睿同桌。  “是吗?”班主任温柔笑了下,“我以为你还没适应呢!不然怎么和小学生一样上课开小差呢?”  顾晓晨:“......”    “在你踏进这所学校的那一刻,我以为你做好了三年苦战的准备,看来是我判断失误。”停了下,班主任继续说,温柔的声音让人背后发凉,“你只有三次机会,当我第三次找你谈话的时候,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报告。”一个比顾晓晨高出一个头的男生突然敲了下办公室门,班主任抬了下眼,示意他进来。  他几步走到顾晓晨身旁,将一沓作业本放到办公桌上:“这是数学作业。”    音调浅浅,低沉入耳。  挨训的顾晓晨窘迫的闭了闭眼,难堪的咬住下唇。  真是不巧,居然被他撞见这一幕。    班主任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他转身离开,走前,轻压下眼睫睨了眼那张受气包的脸,停留片刻,淡勾了下唇,这才出了办公室。  顾晓晨轻轻吐出一口气,心情复杂。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柳睿从头到尾都在看戏的感觉,而且......好像还故意耍她。    这时,预备铃响了,训话也跟着结束。  班主任放话让她回去上课。    顾晓晨颇有不服:“老师,开小差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柳睿,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班主任将所有权责都归结到她身上,她不服!极其不服!  听了这话,班主任的眼睛忽然一亮,新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一脸不服气的顾晓晨,笑了声:“如果你也能全县第一考进来,我管你上课开小差还是大闹天空呢。”    “这不公平。”顾晓晨吸了口奶茶,仍旧不服气。  蔺焉笑了声,虚与委蛇的安慰:“习惯就好。”  顾晓晨翻了两颗白眼:“习惯?”怎么习惯?习惯老师们的三六九等吗?更何况,她又不是差生!    “柳睿成绩向来出众,你们班主任准是将他的历史研究了个遍,尤其啊,他参加过初中的数学竞赛,全国第一哟。”  顾晓晨突然一个激灵:“初中数学竞赛?”  “对啊。”  “什么时候?”  蔺焉歪着脑袋想了下:“初三刚开学。”因为当时柳溪闹了点小风波,所以她特别确定。  初三刚开学?顾晓晨忽然一默。    “你是初三下学期来广东念书的吧?”蔺焉问。  顾晓晨点头:“嗯,之前都在北京上学。”  “怪不得。”蔺焉叹气,“你们班主任准是以为你在北京犯了什么事儿,混不下去了,所以转到广东念书的。”  顾晓晨喊冤:“我从小到大三好学生一枚,哪会犯事。到广东念书,是家里的安排。”  “可你班主任以为了。”  顾晓晨郁闷了。    “你成绩如何?”蔺焉又问。  “从小就全班第一。”恹恹说着,顾晓晨低下头,“爷爷管的严,从小就抓我学习。”  “全班第一?”蔺焉惊呆了,而后费解,“那你班主任看了你升中考成绩就不该对你穷追猛打呀!”    “唉!”顾晓晨长长的叹了口气,说起升中考又是一个故事了,“命不好,升中考那两天正巧大姨妈来看我,状态特差,考坏了。原以为不能进这所学校,我都准备好被爷爷训一顿然后罚关禁闭了。”  听故事的蔺焉两眼发亮:“后来呢?”  “后来?”顾晓晨鼓了鼓腮帮,“后来,刚好踏线。”    这故事,曲折。  这剧情,跌宕。  蔺焉叹气,一副老成模样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踏分数线录取的在这所学校算差生了,而和她开小差的柳睿偏偏是优等生。  蔺焉又叹气,难怪了,顾晓晨会被班主任抓小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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