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 洛天佑略沉吟,一张俊脸平板无波,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追问,也不再说其他,头也不回跨过了门槛。 守门人准备锁门,见谢柔漪还没走,善意地提醒道:“表姑娘,天色不早,还请回吧。” 谢柔漪瞥了那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鄙夷,甩了甩衣袖,转身往回走。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来到了沈嫣所在的淑宁阁。 这淑宁阁是沈家两位姑娘的住处,这时候天色已经黑透,阁中的丫鬟婆子都各自回了房。整个楼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值夜的小丫鬟坐在门前。 那丫鬟见到谢柔漪来,忙起身迎上前,“表姑娘来了。二姑娘在房里,还没歇下呢。” 沈家两个姐妹中,谢柔漪与沈嫣年岁近一些,交情也会更好些,窝在一块过夜也是常有的事。因此谢柔漪这时候来,丫鬟们都知道她是来找沈嫣的。 谢柔漪点点头,就往二楼去。 如那小丫鬟说的,沈嫣的房中还有灯光,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人在说话,不过那声音显然是从内室传出来的,到房门口听得并不分明。 谢柔漪在门前站了会儿,方抬手扣门。 芬儿出来开门,见着是她,忙迎了进去,回头就往屋里喊道:“姑娘,表姑娘来了。” 内室转出一个娇俏人儿,正是沈嫣。见到表妹,那张原本还染着愠色的小脸儿当即笑靥如花,上前挽住谢柔漪的手臂,亲亲热热地道:“柔漪,这个时候过来,今晚是不是要和我一起睡?” 谢柔漪由她挽着走进内室,一时有些呆愣。 沈嫣这时候已经换了寝衣,褪了铅华的小脸清甜可人,一头乌油油的青丝垂在香肩,衬得一身雪肤愈加的晃眼,整个人就像一个发着光的瓷娃娃,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谢柔漪越看心底就越晦涩,她身为女子都忍不住一看再看,更何况是男人呢? 进了内室,在沈嫣的绣床上坐定,谢柔漪道:“二姐姐,方才妹妹在门外听见您与芬儿在说话,好似有些不高兴,可是谁惹您生气了?” 沈嫣干笑两声。 那洛天佑居心叵测,阴魂不散。她越想越气,正在同芬儿发牢骚呢。 这话怎么好对谢柔漪说,只得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没什么,不过是小丫鬟不当心打翻一盒胭脂,我就让芬儿去说教说教。” 她说着,同时打量着表妹,看起来也是满腹心事,否则也不会大晚上的来找她。 于是笑吟吟拉住谢柔漪的手,“你别光念着我,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心事要同我说?” 谢柔漪低下头:“二姐姐,今天洛公子来府上作客了。” 沈嫣就知道,哎,表妹的心事,她岂会不知? 还不是今晚家里来的那尊瘟神,又扰乱了一颗芳心。 洛天佑当真是可恶至极,一来接近她爹爹,二来招惹她妹妹。 若说这人对沈家没有一点图谋,她是死也不信的。 “来就来了呗,柔漪,你可要记住,他是个锦衣卫呢!这样的人太过危险,就算是爹爹请来的客人,也同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就在后园里好好呆着,莫去管前头的事儿。好不好?” 谢柔漪怔怔地看着沈嫣,似乎真的是对洛天佑恨之入骨。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二姐姐会这样讨厌洛大哥。 不过这样颇令她欣喜。 只要二姐姐对洛大哥无意,那她就多了一线希望。 毕竟,她自知没有什么可以和二姐姐争的。 谢柔漪顺从地点点头,“姐姐的话,柔漪记下了,不再与这样的人往来。” 沈嫣笑道:“你能这样想便是再好不过。今晚就留在我这儿吧,咱们姐妹可好久没有说悄悄话了。” 她喊人拿来寝衣和热水,等谢柔漪洗漱了,换过衣裳,姐妹俩拢着被子窝在一块儿,别有一番乐趣。 “二姐姐,你可有过心上人?” 小姐妹凑在一起,总是绕不开这些。 沈嫣现在满心满脑都是如何避开大祸,哪有这种绮念遐思,点着表妹的额头道:“你看,还说不想着那锦衣卫。一开口就是心上人。你可是在借着问我来说你自个儿的心里话?” 谢柔漪满面通红,辩解:“不是呢!只是妹妹偶然想起姐姐身上还牵着一根红线。陆世子一表人才,与姐姐是男才女貌。想来就是这样,所以姐姐的眼光才高,一般人都难入您的眼呢。” “好端端地怎提起这个人来?”沈嫣当即皱了柳眉,小嘴儿一撇:“不许你乱说,这个人同我本就没有什么干系。” 谢柔漪笑得了然,“姐姐定是害羞了,才说这般的反话。” 本朝有不少皇亲国戚,世子也有好些个。陆甚则是其中最受瞩目的一个。其父是位高权重的定国公,姑姑是当今皇后,而他年纪轻轻也已是兵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又继承了定国公的好相貌,挺拔俊朗,英武不凡,是众多王孙公子中生得最好的一个。 能被定国公世子给相中,那可是大周女子梦寐以求的美事儿,怎么还会有人不愿意呢? 沈嫣正色道:“他同我非亲非故的,我有什么好害羞的?莫说爹爹已经回绝了他,便是他再来提亲,我也不会嫁这样的人。” “姐姐可是介意世子已经有婚约在身?” 见沈嫣不答,谢柔漪以为让自己给说中了,道:“世子那样的人物,又是那等身份,三妻四妾很是寻常。可世子对姐姐您可是痴心一片,虽说大伯父回了这门亲事,他不还是不离不弃地,这一年里前前后后地往咱们府上送过多少回好东西,都只是为了博您一笑而已。世子的这般用心良苦,妹妹我这个局外人看了都感动不已,姐姐您怎么还狠得下心无动于衷。” 沈嫣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心里不曾装下过男女之间的事,更不曾与人这般袒露地谈论过哪个男子,这下被表妹逼到了这话头上进退不得,当下又气又羞,嗔道:“柔漪,你再乱说,我可要生气了!” 她越是这样,谢柔漪就越觉得她是出于害羞才口是心非,于是又半是奉承半是揶揄:“世子待姐姐这般好,若是姐姐肯点头,还怕世子爷不把你捧在心尖上疼么?那时候世子妃又算什么?只要姐姐您一句话,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法子给您摘下来呢!” “柔漪!”沈嫣扬着烧红的小脸,一骨碌爬起就作势要抓人,“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坏嘴儿!” “二姐姐饶命,妹妹错了还不行么!” 姐妹俩嘻嘻哈哈,在被窝里打打闹闹,滚作一团。 夜深人静,身畔谢柔漪已经睡熟,沈嫣却睁着一双大大的眸子,望着帐子外朦胧的亮光出神。 其实,柔漪说的,她何尝没有想过的。 重活了一遭,这五个月来,她尽心竭虑做的所有事,不就是为了能改变沈家的厄运么? 若能得到定国公府的庇护,她还怕什么锦衣卫?就是真要拿着那块腰牌去御前揭发那罗良的罪行,底气足了,胜券自然也能更多一些。 她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也曾动过嫁进定国公府,借势对抗锦衣卫的念头。 只是,一想到那陆甚,她就觉得头皮发紧。 她怕这位世子爷,是真的怕到了骨子里,一星半点的好感都没有。 这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豹子盯着猎物,闪着势在必得的光,恨不得要把她生吞了似的。第一次在恒王府见着,次日就能登门下聘,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霸道,不容人有半点的抗拒和忤逆。 她从没见过有比这更霸道的人,她不喜欢,避之唯恐不及,更谈何嫁娶婚配? 她忽然想到了洛天佑,虽然自己也怕极了这个男人,却只因为他是锦衣卫。怕他手中的绣春刀随时会抹上她的脖子,他身上的飞鱼服会给沈家带来上一世的中秋劫难。 可若撇开这个身份,这人冷归冷,却称不上多讨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嫣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把那锦衣卫往好处去想。这一定是被那陆世子给吓得条理不清,才会这般混乱起来。 越想越多,就越来越恼,沈嫣只觉得脑袋瓜子胀得生疼,哀叹连连,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闭了眼。 * 由于成日忙于公务,沈天元已经有许久没有宿在冯姨娘屋里。 冯姨娘正值盛年,向来深谙取悦之道,旷了数月,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早就空房难耐。昨天夜里沈天元贪杯醉酒被她接了回去,这下还不使出看家本领,几度春风,力求将老爷子伺候得舒舒坦坦。 虽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偶尔来一出久旱逢甘霖,那也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次日一早,两人俱是一派舒展,冯姨娘服侍着沈天元穿衣套鞋,趁着他神清气爽,就将盘算了已久的那件事说了出来。 “老爷,前一阵妾身去恒王府的时候,李侧妃就一个劲儿地夸咱家的姗姐儿生得天仙下凡,品性又是一等一,放眼整个青州城,都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呢!” 有人夸自己的闺女,沈天元听得顺耳,自豪道:“那还用说,我沈家的女儿有哪个不好?” 冯姨娘趁势附和:“是呀,咱们姗姐儿样样拔尖,任是谁见了都会打心底喜欢。妾身可瞧出来了,这李侧妃是极中意咱们姗姐儿的。哪想啊,还果真让妾身给猜中了。前两日,恒王府就打发了个婆子过来,来问姗姐儿的生辰八字呢!妾身估摸着这是要有好事了,这就自作主张给了人家。” 沈天元正受用着,忽然听到说冯姨娘把宝贝女儿的生辰八字给透露了出去,登时拉下脸,沉声道:“你也没问是做什么的,这怎么好就随便给说了?” 冯姨娘知道他定要不高兴的,忙笑道:“妾身猜是李侧妃相中了咱们姗姐儿,这王府做事理当比寻常人家来的谨慎一些。在说亲前先让人来问问生辰,免得若是相对眼了又发现八字不合,那岂不要空欢喜一场?” 沈家不过一个知州门第,如果能和王府攀上亲家,那可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沈天元却不买账:“恒王府的公子有好几个,你也没问问看是哪个公子?婚配与否?若是又是像去年那样是个已经定了亲的,就算是个世子我也不稀罕。” 一想到去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定国公世子,他就浑身不痛快。 他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够给人做妾室? 就是许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给他加官进爵又如何—— 想要他为了前程卖女儿,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冯姨娘讨好地笑着说:“老爷放心,李侧妃自然是为她的三公子来相咱们姗姐儿。这三公子虽说不是皇妃所生,可人品学识样貌都是没话说的,现在熙京国子监念书,和那定国公世子还是同窗,往后再考个功名,前途不可估量!最关键的是,这三公子还没成亲,也没有婚约。咱们姗姐儿嫁过去,绝对是正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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