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邀月楼回沈府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风雪的缘故,这行程便慢下来,坐在马车里也能听见寒风呼啸的声音,平白的让人心也跟着揪紧。 夜色刚落,天儿昏昏蒙蒙的,隐约还能看得清一些光亮,车夫在外头说话,提醒沈府到了,默书挽开帘子扶着她下车。 沈府出了个两朝帝师的祖父,父亲是太子授业恩师,沈家的富贵自然是旁人不可比拟的,石阶下头两头雄狮龇牙咧嘴,凶像外露,府外站了并列两排的家丁,屋檐上挂着宫里时兴的梅花映雪灯笼,就连沈府这两个字也是当年先帝亲笔御书赐下的。 家丁瞧见沈清歌,赶忙过来:“姑娘可算回来了,三老爷可着紧的很。” 沈清歌淡淡瞧他一眼,颇有些眼生,两月前这府里还是大房说了算,府里下人都是母亲精挑细选的。如今可好,府外守门的家丁都被掉了包,这三房打的如意算盘,趁着大房与二房不在,赶紧笼络人心,也是想着她们姐弟几个好打压,沈清歌心中冷笑,面无表情的吩咐:“去将那辆马车里的东西搬出来。” 家丁招手唤了其余的人过来,那马车看着精巧富贵,边沿四角垂下的禾穗结了冰,随着风摇摆时再砸到马车上,落了点碎冰。 打了帘子看去,里头宽宽敞敞,中间躺的竟是一具尸体,家丁一时惊吓,脚下不稳便摔了个实打实。 那尸体面目惨败,眼睛睁得大大,脸上还有些冻了的碎冰,颇有些死不瞑目。 家丁瞧出了是谁,这是长宁姑娘院里的王婆子,平时牙尖嘴利,不好相处,没想到今儿个就四肢僵硬的躺在这儿了。 他们心中惶恐,战战兢兢的往沈清歌的方向瞧去,却见她面色平静,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浮起一抹冷清,声音也是淡淡的,听来却让人浑身发冷:“抬上,随我来。” 家丁愣了好一会儿没动作,默书冷冷道:“耳朵聋了,姑娘的吩咐没听见?” 家丁忙道是,抬了那尸体便跟着进了府,沈府大宅大院,平日里丫头婆子甚多,入了府,沈清歌走在前头,后面竟抬了一具尸体,吓得满院的下人白了脸色,看沈清歌的眼神带了几分惊惧。 三房在西厢院,沈清歌一路过去,看门儿的丫鬟瞧见她过来,面色一慌,转身便入了内院,想来是去通风报信了。 她吩咐家丁在偏院等着,入了西厢房,院里丫鬟婆子多,见着她便低下头,道一句姑娘安好,没见多么恭敬,倒是敷衍得很。 三房的管家在前头候着,见了她来便行礼,随意道:“姑娘来了,三老爷里头等着呢,姑娘请。” 里头还如上次那般模样,入门便见书香门第四字牌匾,屋里头敞亮,烧着地龙,并不察觉冷意,摆着的都是些金贵玩意儿,倒是阔气。 沈宗和云氏分座上首,一左一右,屋内不少人伺候,丫鬟正低眉顺眼的倒茶,俨然一副当家主人的模样,沈清歌一派平静:“给三叔三婶问安。” 清兮清禾没动,到底是深宅大院的儿女,见多了腌臜事儿,心头明镜似的,脸上神色不好,一看便知心里头有气。 沈清歌侧头道:“清兮清禾。” 弟妹这才拱手,道了声问安,沈宗和颜悦色的吩咐落座:“这几日得了好茶,歌姐儿一向爱读书,也是个才女,来品品三叔这茶如何。” 丫鬟移到沈清歌这边添茶,她微微一笑:“要让三叔失望了,今儿个清歌不是来喝茶的。” “哦,是有什么事?” 沈宗别的本事没有,倒是会装傻,沈清歌道:“昨个儿我上白马寺礼佛,带着清兮清禾出门走一圈,半个时辰的功夫,我这双弟妹就没了踪影,三叔可是知道了?” 沈宗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焦急神色溢于言表:“竟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清兮清禾捏着拳头不说话,沈清歌笑得温和:“这倒是怪事,我同清兮清禾已一天一夜没归家,三叔竟还不知,莫不是我沈府的大门被围起来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还是说清歌在这个家没有半分地位,就连无故失踪了,三叔也没有派人来寻?” “歌姐儿哪里的话。”云氏放下茶杯,她今日穿的对襟绣花长衫,上面是富丽堂皇的牡丹,一派的主母风范。 “你父亲和你二叔不在家,一家子就指着你三叔打理,前有朝堂诸事要忙,后有宅院各种琐碎事儿,你祖母身体不好,连个照看的人也没有,你三叔哪里走得开。这么一疏忽,难免漏了你,好在清兮清禾也没丢,你也没什么大碍,歌姐儿大家闺秀,想必会体谅三叔和三婶的辛劳的。” 云氏这一张嘴沈清歌是清楚的,向来能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话里拐弯抹角,明显是说她没有尽到孝道照看祖母,还跑来这儿撒泼,失了大家闺秀的礼仪。 清禾是个驴脾气,这话听了脸色不好,向来是个护姐的,当即道:“三婶也别拐弯抹角骂我阿姐,父亲临走时托你照看我们,你们逼我和清兮跪祠堂这事儿,我们忍下了,若要欺负我阿姐,没门儿!” 云氏怒极反笑:“一个庶子,有何资格这么对我说话?” “啪”的一声桌响,脆生生的惊住了众人,循声瞧去,原是沈清歌,她面上的笑意已经敛起,清辉双瞳浮上一层冷霜:“三婶这话清歌不爱听,庶出的又怎的了?当今皇上也是庶出的皇子,三婶这意思是瞧不起皇上吗?” 沈宗夫妇面色一变,这么一顶高帽子谁敢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云氏咬牙:“我可没这么说。” “您自然没这个胆儿。”沈清歌脸上浮起笑容,葱花一般细嫩的手指捻起杯盖儿轻轻一拨,漫不经心道:“可你们没这个胆儿瞧不起皇上,倒有这个胆儿欺负清兮清禾,我昨儿从白马寺往山下赶,马不停蹄去京兆伊府报了官,您猜猜是在哪儿找到的清兮清禾?” “哪儿?” 杯中的茶梗被拨到边角,沈清歌抬起来喝了一口,声音淡淡的:“黑市。” 沈宗夫妇瞧着沈清歌好整以暇的模样摸不着头脑,他们的确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清兮清禾,只笑大房的人嫡庶不分,将庶子庶女认到正房门下,坏了规矩。 昨儿个三姐弟没回府,夫妻两个自然是知道的,却也没存了心思去找,今天一上门就来找麻烦,一看便是问罪来了,沈宗脸色沉了沉,越发觉得沈清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同她爹一个模样。 不过如今当家掌权,若不过问一二,大房回来也不好交差,便耐着性子问:“怎的跑去黑市了,可伤着哪里没有?” 清兮道:“伤倒是没伤着,就是差点被长宁阿姐院里的王婆子卖了。” “兮姐儿莫要胡说八道!长宁与你什么仇什么怨,让你如此造她的谣?” 沈清歌淡笑:“三婶莫急,咱们大房可不是不讲理的人,劳您将长宁叫来,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沈宗瞅着沈清歌一脸的泰然自若,颇有些不是滋味,三家的女儿中向来属沈清歌最拔尖儿,旁人常常夸赞有嫡女风范,他从来不以为然,只觉得这侄女性格清冷,不善言辞,哪知道今儿个让他稍稍开了眼界,说话滴水不漏,倒有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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